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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0:38:55 作者: 鍾僅
顧嘉年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牙齒幾乎要咬破嘴唇。
大腦卻沒有因為疼痛而停滯思考,反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素質,聯想起了很多很多曾經被她忽略的事。
去年賀季同在電話里說的話。
「遲晏大二那年,他爺爺癌症住院,家裡的生意被他那個賭鬼老爸賠得一乾二淨。他一邊要上學,一邊還得賺自己的學費生活費,還有老人家的醫藥費,不知道他怎麼熬過來的。」
不對的。
——那是用常理來說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怎樣都熬不過來的。
顧嘉年知道在需要兼顧學業的情況下,想要賺取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有多麼辛苦。
她犧牲了幾乎所有的娛樂時間,經常每天晚上只能睡五個小時,卻也只能做到對她自己負責。
又何談癌症患者需要的高額手術費、護理費?
她又想起了那次程遇商邀請遲晏擔任《荒原》的編劇時,說的那句讓她覺得無比奇怪的話。
「你放心,這次會有你的署名,你要是同意,總編劇的頭銜給你都沒問題。」
顧嘉年當時只是一閃而過地覺得奇怪,卻不知這怪從何而來,如今才驚懼地恍悟。
——「這次會有你的署名。」
那麼,上一次呢?
……
她沒有算錯的話,他那時候才十九歲,和她現在一樣大,崧生岳降、矜貴肆意。
他給她的信,落款曾寫著,「你的,硯池。」
可她那個驕傲又閃耀的硯池,在時光里消失了整整四年。
她無從得知那四年裡,無數個日夜,他是怎麼度過的,卻無比清楚結局。
顧嘉年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天,她和遲晏的第二次見面。
他第一次走出家門,趿著拖鞋出來,給她送爬牆虎別墅的鑰匙。
薔薇浮動,光影在跳舞,他皺著眉用手臂抵在額前,企圖擋住直射的陽光。
顧嘉年還記得自己當時緊張地探過腦袋去看他身後有沒有影子,擔心他是個駭人的、見不得光的吸血鬼。
如今才知道,那或許並不只是她的錯覺與偏見。
那雜草叢生的花園裡,那陰冷封閉的別墅里,那橫七豎八的空酒瓶和藍黑色扭曲字跡的廢棄稿件里,那堆滿了凌亂菸頭的菸灰缸里。
以及,他那雙沉沉的眼裡。
統統沒有生而為人的氣息。
顧嘉年的心臟開始泛起細碎又無法忽視的疼。
每一次泵送血液,那疼痛便流入四體百骸,深入骨骼。
她枯坐了許久後,終於拿出手機,撥通了遲晏的電話。
幾秒鐘後,他的聲音真切地在她耳邊響起,散漫又愜意:「小朋友,今天的聚餐怎麼樣啊?」
顧嘉年下意識地咬住嘴唇,將發抖的氣息咽回胸腔里。
他帶給她的永遠是最美好的一面。
他教她找到自己的夢想,教她勇往直前,教她人生的目的不是活著,而是怎樣去活。
她的十九歲,因為有他,過得很好。
可他的十九歲呢?
「嗯,教授很好,師兄師姐們也很好。」
顧嘉年吸了吸鼻子,如同囈語般低聲說:「遲晏,我好想你啊。要不,我今天晚上回來好不好?」
電話那邊低低淺淺地笑起來。
「好,那我來接你,順便給我們勤工儉學的高材生帶杯奶茶?」
「不用,我去找你吧。我馬上就來,你等我。」
顧嘉年放下手機,奔跑在十二月的寒夜裡。
她難過地想著,哪怕她跑得再快,她也跑不回時光里。
跑不到,十九歲的他身邊。
第48章
顧嘉年沒有去坐地鐵, 她久違地破費打了個車。
車子飛馳在半午的晝山,窗外,雪花旋轉著落在柏油路上,積了一層又一層。
天色昏暗得像是日暮時分。
還有兩三周便是聖誕, 路兩旁的商店都裝飾上了花花綠綠的聖誕結、聖誕樹。
然而這麼糟糕的天氣, 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十分清冷, 毫無節日氣息。
沉寂的冷空氣被半開的車窗飛速搶掠成風, 撥亂顧嘉年的長髮——今年的十一月初,她的頭髮越髮長了,隨意地披散著, 被空氣捲起來又落下。
蒼白的一張臉在髮絲揚起落下的間隙里,若隱若現。
前頭年輕的司機小伙忍不住看了好幾眼後視鏡。
這小姐姐真漂亮。
但是,怎麼哭了呢。
*
顧嘉年在工作室樓下的台階上坐了幾分鐘, 借著冷風收拾好自己的臉和情緒,這才給遲晏打電話。
那邊很快接起來。
顧嘉年緩了緩呼吸, 輕聲開口:「遲晏, 我到你工作室樓下了。」
遲晏的語氣稍稍有些詫異:「這麼快?那怎麼不上來。」
「嗯, 我打車的,」顧嘉年沉默了一會兒說, 「你下來好不好,工作室里人太多了。」
「好。」
他低聲應承, 卻並沒有掛斷電話, 像是連半分鐘的分離都不肯。
顧嘉年透過手機,聽到他站起身時衣料摩擦桌椅發出的細窣聲,推門而出帶響的門鈴聲,以及下樓時穩穩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她轉過身, 循著聲音看過去。
隔著漆黑上鏽的柵門,昏暗的樓道拐角處,遲晏舉著手機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