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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0:38:55 作者: 鍾僅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淨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
當年十三歲的顧嘉年惶恐不安地抄到了深夜,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
原來,竟然是這樣啊。
好一個《愛蓮說》。
好一句「出淤泥而不染」。
難怪陸許陽會這麼恨她。
恨到,以至於一直到高三復讀都沒辦法釋懷。她想起了他們之間的每一次對白,想起了他尖銳的嘲諷和一次次找茬。
原來不是他有病啊。
原來不善良的那方,不是他。
顧嘉年的手指不可抑制地發著抖,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在戰慄著。
胃裡在翻騰,明明沒有吃什麼東西,卻覺得胃酸已經漲到了食道里。
她難捱地弓起背,抖著手指把手機貼到耳邊,逼著自己往下聽。
「從那之後,我真的就特別特別恨你,我討厭你清高、目中無人、其實又很沒本事的樣子,討厭你整天抱著本書、自以為是、實則軟弱到什麼事都要爸媽出面的樣子。你知道麼,我胳膊上現在還有一道那時候留下來的疤,雖說留下那道疤的人是我爸,但我每次看到它,還是忍不住地更加厭惡你。」
「後來我才知道啊,班裡除了我之外,有好幾個人都被你爸媽找過呢。除了暗戀過你的男生,還有一兩個女孩子。」
「初一那會兒跟你玩得比較好的鄭媛你還記得吧?她成績很差、不愛讀書,只喜歡唱歌跳舞化妝,她家裡是開發廊的,平時愛和一些所謂的閒散青年一起玩。但她對你還不錯吧?你爸媽也找過她呢,讓她別影響你讀書,他們說了不少難聽的話,我就不一一複述了,嫌嘴髒。」
顧嘉年聽到這裡,難以抑制地伸出手,捂住了臉。
心裡升起一陣無法抵擋的愧意。
她當然記得鄭媛。
那個女孩子是她初中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她有點像雯雯,雖然不喜歡學習,但人漂亮、很會打扮。
偶爾大課間,她還會給顧嘉年編各種各樣的短髮髮型。
她是第一個誇她皮膚白、眼睛很好看的人。
她笑起來嘴邊有顆小小的梨渦,對外人很兇,但每次都會霸氣地護著她。
可初三之後,鄭媛再也沒有理過她,她開始和其他人一起在背後奚落她、嘲諷她。
顧嘉年以為是自己為了學習冷落了她,中考後還躊躇著同她道歉,卻被狠狠地嘲諷了一番。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顧嘉年還記得鄭媛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們這種人,怎麼配跟你一起玩呢,你說是吧,好學生?哦對,是交了九萬塊錢才進霖高的好學生。」
顧嘉年痛苦地捂著臉,手機掉落在膝頭。
陸許陽的聲音仿佛一道魔咒從裡面傳出來。
「後來漸漸地不知道是誰牽頭,建了那個群,群里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平時都被家長和老師告誡過別去招惹你,只能每天在群里私底下詛咒你,來出口氣。」
「我當時就想,你他媽真以為自己是個公主唄?這世界上的差生都不配和你當朋友?可那些尖子生又看不上你,可笑吧。既然這樣的話,那你就一個人發臭發爛好了,跟你的傻逼爸媽一起。」
「就算後來,我一次次復盤當時的事情,猜到當初你可能並不知情,理智上也認為你爸媽做的事情不能讓你來背鍋。但沒有辦法,人總是會遷怒的,大家沒辦法不討厭你。群里到現在偶爾都會有人冒個泡,問一句你現在混得慘不慘。」
「顧嘉年,反正已經不會再見了,」男生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聲音已經有些乾澀和疲憊,「我還是很討厭你,也……依舊很喜歡你。但你以後別這樣了,你就當個真公主吧,瞧不起人也好,自以為是也罷,就都有那個資本了……」
語音驟然終止。
顧嘉年感覺胸口窒悶、血液上涌,整個人都無地自容。
雙眼與太陽穴都突突地脹痛著,她緊緊地弓著背,胃裡翻江倒海著。
下一瞬,她終於無可避免地乾嘔出聲。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個受害者。
她保持著這樣的信念,忍受著那些謾罵與譏諷活到現在,覺得是她大度懂事,不跟那些幼稚無理的人計較。
今天才知道,原來她才是加害者。
令人噁心的加害者。
她緊緊地捂住嘴,另一隻手攥緊了沙發扶手。
角色顛倒的剎那,曾經的信念逐漸崩塌,愧意與惶恐如同難以逃脫的帳幔,鋪天蓋地地籠罩而來。
她幾乎就要窒息。
然而在這樣詭譎的靜謐中,霎那間,某個念頭卻忽然如同鬼魅般爬上腦後。
去年冬天在十二班門口的走廊里,陸許陽說過的幾句話忽然冒了出來。
——「顧嘉年,聽說,你談戀愛了?」
——「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他,一定會變得很不幸。」
顧嘉年的心裡陡然有了某種驚悚的預感。
剛剛,她好像看到書桌上有一沓信封,不僅樣式與他寫給她的信一致,就連因她反覆翻閱所造成的摺痕都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