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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0:38:55 作者: 鍾僅
    「……」

    顧嘉年站在門口,視線轉到她同桌身上。

    她邁著長腿, 兩三步跳到桌子上,站得高高的,所向披靡般把書包里的書本和試卷一股腦往外倒。

    她彎腰抓起一把,洋洋灑灑地撕碎。

    那些白花花的紙張如同六月飛雪。

    同桌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白牙。

    「去年沒考成, 今年總算考完了,雖然感覺考了個狗屎樣,但老子不在乎!傻逼高三,傻逼復讀,老子終於解脫啦!」

    那一瞬間,高考完的真實感撲面而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顧嘉年的記憶十分淡薄,她只記得自己渾渾噩噩地參加完兩天的高考,滿心驚恐地收拾完東西回家,把自己鎖在了房間裡。

    自我封閉到沒有閒心去觀察別人的反應,去感同身受這種解放的快樂。

    然而這一次,她卻突然覺得自己感受到了。

    仿佛空氣里都充斥著一股甜味。

    顧嘉年慢慢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走到座位前,從桌肚裡翻出兩本厚厚的五三和如磚頭般沉重的參考書。

    統統是這一年來噩夢般的存在。

    她仰著頭朝宋旻雯伸出手:「雯雯,拉我一把。」

    「沒問題。」

    宋旻雯用力地拽起她。

    「雖然老班說過,誰撕書誰打掃——」顧嘉年與她一同站在桌子上,眼睛亮亮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感冒初愈的鼻音,「——但那都是之後的事!」

    她說著,「咔嚓」幾下成片撕掉五三的內頁,猛地揚起來。

    她真的考完了。

    她人生中的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高考。

    *

    等把教室打掃完之後,顧嘉年回寢室收拾了東西。

    其實並沒有多少行李,被子床褥都是學校發的,冬天的衣服她也已經打包寄回了雲陌。

    顧嘉年把幾件校服與當季的衣服疊起來放進行李箱,然後從書桌的抽屜里拿出遲晏給她寫的那九封信。

    或許是翻閱了太多次的緣故,每個信封都皺皺巴巴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翹起的邊角一一撫平,然後將它們壓進了行李箱的最深處。

    之後,顧嘉年拉著這個陪伴她天南海北的行李箱,久違地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她已經有一年沒有回過家,就連寒假都是在學校度過的。

    年前,爸媽幾次打電話給老師和宿管,催她回家,卻都被她拒絕了。

    倒不是多麼怨恨、討厭他們,只是她自己知道她的心理還沒有那麼強大,這一年又很關鍵,她不想因為他們而影響復讀的情緒,打亂自己的節奏。

    爸媽大概察覺到了這一點,再加上顧嘉年的成績一直在上升,他們便也不再說什麼。

    可總不能躲一輩子。

    何況現在她已經考完了,不管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再影響她的未來。

    雨後,傍晚的北霖有種金光燦爛的貴氣感。

    四處的高樓大廈全是玻璃面,就連住宅樓也大多安裝了落地窗。

    顧嘉年下了公交車,沿著熟悉的馬路走到小區門口,不由得頓足片刻。

    一年過去,這個曾經在漫長的時間裡被她稱之為「家」的地方,此刻竟有些陌生。

    街邊那家她吃慣的早餐店倒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裝修小資的咖啡廳。

    去年她離開時,門口的銀杏樹下有一叢茂密的野菊,現今已被剷除,根都不剩。

    馬路也有許多變化,有些破損處填了新的瀝青,還沒幹透,散發著一股刺鼻的味道。

    高考結束之後瘋狂的喜悅慢慢消散了一些。

    顧嘉年斂著眉眼走進小區,一路埋頭走到單元樓下。

    她快步走進電梯,上了十八樓。

    家裡的大門緊閉著。

    顧嘉年費勁地從書包里翻出一年沒有用過的鑰匙,剛想開門,門卻從裡面被打開。

    顧彬胳膊下夾著個公文包,一邊推開門,一邊彎腰穿鞋,餘光瞥見有人站在門口,提鞋的動作一停。

    他的樣子同一年前沒有什麼區別,穿著妥帖、模樣斯文,頭髮長度和襯衫的樣式常年維持一致——還是那個一絲不苟的北霖二院外科副主任。

    顧嘉年調整了一下情緒,勉強掛起嘴角,率先打了個招呼:「爸,我考完了……你要出門嗎?」

    顧彬沒說話,繼續低下頭把鞋穿好,又對著門口的鏡子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子。

    片刻後,他掃了她一眼,板著臉沉聲說道:「在學校住了一年,回家的路倒是還沒忘。」

    顧嘉年沒吱聲。

    顧彬倒也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顧自地說:「醫院裡有事,我今天要加班。你媽還在上班,晚點才會回來。」

    他說著,把門推開得更大一些,側身讓顧嘉年進來。

    他們倆一直很忙。

    一個是醫生,一個是東城區街道辦事處主任,每天的瑣事一大堆。

    大概是因為忙,才會覺得能把全部的空餘時間都用在管教監視她這個不成器的女兒上,是多麼的偉大又嘔心瀝血。

    顧嘉年走進門裡。

    顧彬總算整理好衣領,向她看過來。

    長相有幾分相似的父女倆四目相對,卻沒有太多親近之意。

    顧嘉年從她一年沒見的爸爸眼中看到了一絲生疏與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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