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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0:38:55 作者: 鍾僅
    薄暮里,兩人都靜默無言。

    只是埋頭幹活。

    等將花園裡全都清理一遍之後,夕陽已經完全落下了。

    兩個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累到不想說話。

    所有的雜草全都連根鏟起,和那些枯枝一起,整整齊齊地堆放在院子外的空地上。

    劉叔剛剛耕種回來路過這裡,讓遲晏留給他家燒柴火灶。

    花園終於露出了本來面貌。

    薔薇、扶桑、火紅色的山茱萸……

    竟然還有一小叢從前埋在深處的月季,鬱鬱蔥蔥又整整齊齊地綻放著。

    那條鵝卵石的小路也變得乾乾淨淨。

    遲晏把鋤頭扔到一旁,站起來拍了拍手上沾的塵土,去屋子裡翻出賀季同留下的那個禮物丟給她。

    顧嘉年接過禮物,心不在焉地放在膝頭,低頭看著眼前的石子路。

    遲晏重新坐下來,問她:「不打開看看?」

    顧嘉年無聲地搖了搖頭。

    他有些不習慣她的沉默,好半天后,似笑非笑地問道:「是剛剛賀季同在電話里讓你弄的?倒是很聽他話麼。他確實看我這花園很不爽。」

    顧嘉年依舊沒有吱聲。

    遲晏側目盯著她。

    月影與晚風交雜。

    她的臉白皙到快要透明,一張從來都情緒豐富的臉上,難得沒什麼表情。

    她的情緒好像實在很差。

    遲晏眉心跳了跳。

    然後無法控制地,嘆了口氣。

    他掛起嘴角,慢慢違心地說道:「以後也不是沒有見面的機會,我們工作室在北霖也有業務,賀季同偶爾會去出差,你可以找他吃飯。」

    「等你將來上了大學,慢慢也就忘了,沒多大事。」

    按在石階上的修長手指卻悄無聲息地蜷起來。

    可他話音方落。

    那邊沉默了一晚上的小孩突然抬起頭,目光顫動地看著他,咬了咬牙。

    像是鼓起了畢生的勇氣。

    「不是賀季同。」

    她一字一頓說完,又重複了一遍,還煞有介事地加了個「從來」。

    「從來都不是賀季同。」

    第25章 野星為燈

    ——「從來都不是賀季同。」

    顧嘉年說完, 逼著自己不要低頭,也不要跑掉。

    直到身邊的人稍稍鎖了眉,不確定地問:「……什麼?」

    顧嘉年捏了捏拳頭,緩緩吸了一口氣, 而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點開備忘錄, 破釜沉舟般遞到他面前。

    「你之前不是……不小心看到過我的備忘錄嗎?」

    她鼓足勇氣,赧然又孤注一擲地說:「那……你要不要再看一次?」

    遲晏怔忪了片刻, 下意識地低下頭照著她的指示去讀手機屏幕上那行, 他曾經不慎窺視過的文字。

    ——「今天一起去了早集,一起吃了餛飩,一起吃了同款冰淇淋。等會兒要邀請他來參加我的成人禮。」

    「看看是不是……」她的聲音適時地在耳邊響起, 軟軟地給出提示,低若喃語, 「……是不是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

    遲晏讀著那行字, 猶如高中時候做那些無謂的閱讀理解, 一貫聰慧靈光的大腦像是一台報廢許久的機器。

    一起去早集。

    一起吃餛飩。

    一起吃同款冰淇淋。

    參加她的……成人禮。

    大概一個世紀過去之後, 直到深宵里飛來曠野的螢蟲,嗡嗡作響, 吵鬧非凡。

    他才費力費時地從這句話里, 將那個由於某些誤導性很強的先決條件,而從一開始就被他忽視了的, 那另外二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驀地抬起眼看她。

    女孩白皙的臉側有著局部又迥然的微紅, 她緊緊咬著牙關, 硬著頭皮趁熱打鐵般點開備忘錄里附著的那張圖片。

    遲晏順著看過去。

    屏幕里是那張他當時匆匆掠過一眼的照片,是她在冰淇凌鋪前的對鏡自拍。

    他記得那會兒他還笑話她臭美。

    女孩泛著紅的白皙指尖顫抖著划過屏幕,將那照片一寸寸地放大, 直到——

    像素模糊之前,鏡子的左上角出現了另外一個人影。

    他支著下巴,側對著鏡頭,神色懶散地看著鏡子裡的她。

    定格的剎那,女孩的裙擺被晨風撩起,在桌底拂過他膝頭。

    遲晏難以置信地抬眸,見昏沉夜色下,她的眼睫如同蟬翼般抖動。

    同樣抖動的,是她的聲音。

    「所以……」她艱難卻又再一次直截了當地排除了那個錯誤答案,「……從來都不是賀季同。」

    然後不由分說地,聲音微顫著,給出了正確答案。

    「遲晏,我喜歡你,一直……都是你。」

    昏沉的夜風嘩啦啦吹過樹葉。

    近處遠處的鄰里在太陽完全沉下去之後,接連亮起了燈,獨屬於村莊熱鬧又安寧的夜幕來臨。

    遲晏目光震動著,心裡某種情緒猝不及防、應接不暇地到來。

    輕輕摁在石階上的手指再一次收緊,粗糲的大理石面剮蹭著指節。

    「我喜歡你。」

    這匪夷所思的一句話就這樣清晰撞入他耳廓,如同曾經孤身一人行至大興安嶺深處,以為迷了路,卻忽然聽到濃霧裡風撫過松針,無形地給他指了方向。

    萬般情緒驟然湧上心口,以至於他竟然一時半會兒不知該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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