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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0:38:55 作者: 鍾僅
她稍稍搖下窗子,讓山風灌進來。風裡有清新的竹子味道,有一片不聽話的竹葉隨風飄進來。
顧嘉年下意識地拿著那竹葉把玩,眼睛卻通過後視鏡偷偷打量副駕駛上的人。
光影透過車前擋風玻璃,斑駁地照在他的臉上。
他皺了眉,一隻手抬起再次將鴨舌帽往下壓了壓,企圖遮擋這煩擾的陽光。
有座椅靠背的遮擋,顧嘉年肆無忌憚地偷看他,沒有人能發現。
在這樣狹小密閉的空間裡,他的一舉一動似乎被放大,輕易地擾得她心緒不寧。
顧嘉年看過很多書。
壞處是很容易沉浸入自己的世界,不擅長與人交流。
好處是心思敏感,特別是對自己的情緒,往往能較快地察覺到。
就比如現在。
這些日子所有模糊不清的情感在她眼前分明。
她低下頭,惶惑不安地想著,自己大概是在出逃的路上,喜歡上了一個人。
*
小鎮離雲陌村並不遠,開車十多分鐘就到了。
賀季同把車子停在鎮中心醫院的露天停車場。
顧嘉年還是第一次來鎮上,好奇地四處打量著。
鎮醫院雖然比不上市里醫院的規模,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也有好幾個部門。
他們照著指示去往一樓的急診,一進門,一位護士給了他們一個號——這簡單的掛號方式也和顧嘉年往常去過的醫院截然不同。
急診等候室里坐了好些人,大多蓋著薄毯掛著吊瓶,只有一個和顧嘉年一起等著叫號的小男孩兒,因為調皮爬樹摔到了腦門,正被他媽媽揪著耳朵罵。
「哪家小孩兒跟你這麼調皮的?成天上躥下跳,沒摔傻那是你走運!我可不想養個傻兒子。」
小男孩兒扁著嘴,偶爾犟兩句。
總算等到他媽去洗手間,小男孩兒好奇地挪過來,打量著顧嘉年的腳,滿臉希冀地問她:「姐姐,你也是爬樹摔倒了嗎?」
那表情仿佛希望顧嘉年的受傷過程比他還離譜,好讓他能在媽媽面前直起腰來。
事實上,顧嘉年的受傷過程確實不是什么正面教材——被自己捉的螃蟹夾了腳,到哪兒也沒地方喊冤。
而且,十分地、格外地,丟人。
這才是重點。
顧嘉年看了眼身旁的遲晏,遲疑著自己要不要在他這個知情人面前撒謊,便看到他站起來,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晃了晃:「我出去抽根煙。」
於是顧嘉年回頭,低聲對小男孩說:「才不是,姐姐是不小心磕著了,扎到了碎玻璃。爬樹很危險的,你要聽媽媽的話哦。」
「哦……」
小男孩兒沒能找到同犯,垂頭喪氣地把屁股挪回座椅。
「這才乖嘛。」
顧嘉年說完,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外看,在大門外追尋某個身影。
隔著醫院的玻璃窗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很輕鬆地找到了他。
他站在門外偏僻的角落,靠著路邊的不鏽鋼欄杆,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說是抽菸,卻沒有點燃,只是在指尖閒閒地夾著。
她就這麼看著他站在那兒很久。
直到有位白髮蒼蒼的老爺爺轉著輪椅在門口來回張望,試圖看看有沒有自動開門的按鈕。
遲晏走過去,幫他推開門。
爺爺回過頭,感激地向他道謝。
他沒說話,又走回了角落裡。
顧嘉年隔著醫院的玻璃窗,出神地盯著他的側影,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又酸又脹地爬上她的心間。
他跟他的爺爺,感情一定很好吧。
她想到遲晏家裡堆了一地的空酒瓶和菸灰缸里滿滿的菸蒂、冰冷的地板、一室的雜書和荒蕪的庭院。
還想起今天下午他恍惚地睜開眼,問她「幾號了」。
除卻腳趾上的疼痛之外,有另一種痛覺隨著血液悄悄流淌,觸痛了她的神經。
她像是一個熒幕前感同身受的觀眾,再如何共情都難以觸摸到故事裡的人。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賀季同的疑問:「……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顧嘉年嚇了一跳,發現他正順著她的視線疑惑地往外看。
顧嘉年若無其事地偏了偏頭擋住他的視線,狀似隨意地說道:「就隨便看看,怎麼了?」
好在賀季同沒再深究,而是好奇地湊過來問她:「嘉年妹妹,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麼會在遲晏家?」
顧嘉年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答道:「我每天上午都來他家看書,今天上午有事,就下午來了。」
賀季同聞言,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半晌後,他把手擋在唇邊,像說悄悄話般問她:「那個,遲晏是不是欠你錢了?」
顧嘉年一頭霧水:「沒有……為什麼這麼問?」
賀季同聳了聳肩:「不然他怎麼可能讓你在家看書?而且今天還因為你受傷,久違地出了家門。」
他補充道:「他搬來雲陌後從來沒邀請任何人來家裡,說好聽點是圖個清淨,說難聽點就是厭世,完全不想跟人打交道。」
顧嘉年想了想,解釋道:「大概看在我外婆的面子上吧。我外婆和遲晏爺爺是舊識,他小時候轉學來雲陌,我外婆還幫著照看過他一個學期。」
賀季同明悟般點點頭:「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