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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0:38:55 作者: 鍾僅
顧嘉年忽然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車子停下。
外婆家是兩層磚樓,早年間刷了白色和棕色的漆,現在已經剝落了大半。
外婆拄著拐杖、腰背挺直地站在郁蔥的桂花樹下等她,記憶里她的頭髮是花白,現在已是全白。
顧嘉年跳下高高的皮卡車走向她,伸手撥開桂樹枝椏,露出了高考出分之後的第一個笑容。
之後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且毫不費力。
沒有人問她高考或者讀書的事,也沒問她未來要怎麼辦,似乎她只是某次放假回來,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外婆和舅媽帶她去二樓的房間。
床鋪、衣櫃都整理好了,棗紅色的實木柜子里放著許多她小時候的衣服和相片。
粉色的碎花床單、青色棉布枕頭、雕花木頭床架……
顧嘉年摸著這些似曾相識的家具,被試卷和作業埋葬的童年記憶慢慢浮上心頭——她在雲陌鄉下長到七歲,才被爸媽接到北霖讀書。
吃過晚飯,二舅媽給她端一盤葡萄放在竹案上,笑著摸她的頭髮:「停停瘦了好多,還高了好多,真漂亮。」
停停是她的小名。
顧嘉年拿了一顆塞進嘴裡,冰涼又酸甜。
外婆在幫她收拾行李,從箱子裡拿出七八本厚厚的書,眉頭一下子皺起來:「是你爸媽讓你帶的?兩個混帳。」
顧嘉年急忙搖頭:「這些不是讀書的書,是看書的書,是我自己要帶的。」
——雲陌方言裡,「讀書」通常指的是上學,而「看書」才是閱讀。
爸媽確實在行李箱裡塞了兩本五三,但臨走前被她偷偷拿出去了。
外婆的眉頭總算鬆懈下來,笑著幫她把書一本本擺上架子,說道:「是了是了,停停小時候就喜歡看書。也就看書的時候能少鬧騰點。」
舅媽也笑她:「是啊,沒想到停停現在性子這麼靜,小時候那麼鬧騰,能跑就不願意走,都懷疑有多動症——所以你外婆才把你小名取成停停,希望你能停一停。」
顧嘉年被她逗笑。
那夜顧嘉年沒再失眠,擁著棉被一覺睡到了天亮。
或許是長途奔波身體疲憊,又或許是重重的棉被壓得人安心。
*
次日。
吃過午飯後,又吃了二舅冰鎮一天的西瓜。太陽爬到高處,外婆帶著她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做起了點心。
這對顧嘉年來說無疑是新鮮事。在北霖的家裡,媽媽從來不要她進廚房,也不許她學做飯,說學習會分心。
葡萄架縫隙里透出灼熱的陽光。
顧嘉年手忙腳亂地捏麵團、壓模具,忙得滿頭大汗。
外婆把壓好的點心胚子放在烤盤上,之後又教她生火,不直接燒木頭,而是要用干透了的松葉枝和枯草當引子。
木頭怎麼放也有說法,不能毫無縫隙地堆疊在火苗上,要給新生的火留口呼吸的空間。
外婆講話很慢,但每一個字都說到實處,顧嘉年照著她說的步驟執行,沒一會兒就生起了火。
之後的烤制也是外婆說,她來操作。
點心是加了葡萄乾和梅乾的梅花酥樣式,放在舊時燒瓷碗的土窯里烤。
半小時到了,梅花酥還沒出爐,香味就飄了滿院子。一次性烤了許多,分裝到十來個玻璃罐子裡。
顧嘉年拿了一塊熱乎乎的酥餅,遲疑著咬一口,初咬是脆的,再嚼幾下又很鬆軟,油潤的香味充滿口腔,又帶著醇厚的甜味。
她不可思議地回頭看外婆:「這是我烤出來的?」
外婆笑了:「傻姑娘,那還能是我中途掉包了不成?快去給你大舅、二舅家都送一點,還有隔壁的張嬸家,你小時候還在她家住過。」
顧嘉年上樓拿書包,背著五六盒梅花酥出發。
鄉間的路除了幾條主要的馬路,幾乎都是泥路。
南方的夏天濕潤,泥土地走著比水泥地更加綿軟。
她四處張望著,滿眼都是山和樹。
去大舅、二舅家,又是少不了一番寒暄,隔壁的一些鄰居也來串門,都圍著她說她小時候在雲陌如何如何的事。
顧嘉年大部分都不記得,反倒被別人科普了很多自己的事。
原來她小時候特別皮,是鄉間鄰里的孩子王,整天帶頭在村子裡亂竄。
她想像不出來,只在一旁笑嘻嘻地聽,偶爾插幾句。
又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
北霖城裡大家都住在高樓大廈的某個單元,回家就閉門鎖戶,常常住了幾年連鄰居是誰都不認得——更何況租戶居多,所謂鄰居通常只有一兩年的緣分。
*
從大舅家離開的時候,舅媽給她指了去張嬸家的路。
「從這條路左拐,三層樓……」顧嘉年站在一座灰白色建築物的院子門口,有些遲疑,「應該,是這裡吧?」
這是一座三層高的老式洋房別墅,和村里其他樸素的磚房不同,採用了歐式建築的風格。
灰褐色花崗岩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爬牆虎,拱形的木色格子窗整齊排列,頂部鑲嵌著彩色琺瑯。
院子裡紅色的山茱萸和白色薔薇雜亂叢生,還有許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分不清是刻意種的,還是隨風飄來了種子自己長成的。
洋房的大門緊閉、窗簾也拉著,院子的鐵門倒是沒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