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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18:16 作者: 打字機N號
    三代貧農,這簡直就是根正苗紅的好苗子,江大珍無不惋惜,自家侄女沒有讀完初中,不然她在幫著敲敲邊鼓,紡織廠招工的時候總能給她一個正式員工的崗位,多少人都是在政審這一關上被卡下來的,除了大侄子和二侄子,江家其他孩子都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這麼一想,江大珍又鬆了一口氣,她光想著家裡老頭老太太對幾個侄女的苛刻,在婚事上替她們發愁,卻忘了,就是這個出生,在這個年代,反而給了她們一個更有利的條件。

    婆婆說的沒錯,沒了向前進還有別的對象呢,再說了,向前進上次見到大妮她也穿著這身衣服啊,向前進不還是對侄女看對眼了嗎。

    「奶奶,水還有點燙,你晾涼了再喝。」兩人說完話沒多久,大妮端著搪瓷杯出來,不知是被氤氳的熱氣熏得,還是聽到了什麼,小臉紅撲撲的,貝齒咬著下唇,眼神有些游移。

    瞿英和江大珍都是過來人,看她這副模樣,就知道剛剛兩人的對話,江大妮都已經聽了去,這才露出這副小女兒的姿態。

    「我,我先上去裁衣服了。」江大妮看姑姑用曖昧地眼神看她,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腳尖在光滑的地板上打轉,一把撩起被放在木椅靠背上的布料,慌慌張張地說完話,往樓上跑去。

    孟家的fèng紉機被放在二樓的書房,也就是江大妮現在住的那間屋子,剛剛瞿英已經幫她量完了尺寸,她現在藉口要裁衣服,倒也沒錯。

    瞿英笑著搖搖頭:「年輕真好啊。」當初她老頭子追她的時候她也是這一副表情,現在老了,一副臭牛脾氣,一點都沒有當年追她的浪漫了。轉眼她都是要當太奶奶的年紀了。瞿英的笑臉在想到大孫女時頓了頓,想到小孫子,臉色又好看了不少。

    「小寶來了,就多住一段日子,我看向學和他這個表弟最投緣,有小寶在,向學都開心了不少,也不一個勁地往外竄了。」

    她哪裡知道,孟向學這麼開心,還是為了江一留手裡那一些小人書,江一留除了在晚上限制他看的太晚,其他時候都是放任自流的,一是因為現在的小人書,內容都是健康向上的趣味故事,二是看小人書有不少生字,為了看懂那些生字,孟向學就不得不去翻自己最討厭的字典,這樣一來,也算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學習了。

    江大妮抱著布料匆匆忙忙跑到自己的房裡,看到弟弟坐在自己的床上,看著自己閒來無事的時候fèng的一些小布包,有些害羞地想要收起來。

    江一留手上拿著三個小布包,都是手工fèng制的,針腳細密,每個布包上還fèng著一些小圖案,一個是一朵盛開的jú花,還有兩個上面兩朵一模一樣的牡丹,只是其中一個繡法精絕,巧奪天工,看著那一朵怒放的牡丹,仿佛能嗅到它所散發出來的香味,另一個就顯得略遜一籌,針法有些稀疏,可是配色很好,雖然有不少瑕疵,卻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性。

    「我繡的不好,等我以後練好了,就給你和二妮三妮四妮一人fèng一個單挎包。」江大妮將床上散放的小物件收了起來,仔細放到一旁的小木箱裡,江一留隱約看見了一些絲線,以及一些從舊衣裳才下來的廢棄布料。

    「大姐,我以前沒見你修過這些,是你白天說的那個白奶奶教的?」江一留好奇地問道。

    「是啊。」江大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這些日子的經歷,也忘了剛剛在樓下聽到姑姑要給她相看對象的羞澀。

    「教我刺繡的是我們紡織廠打掃茅廁的白奶奶,她刺繡可厲害了,你剛剛看到的那朵漂亮的牡丹花就是白奶奶繡的。」江大妮一提起自己喜歡的東西,雙眼閃閃發光

    「可是白奶奶命不好,以前是一個大戶人家的繡娘,現在到處搞批鬥,白奶奶被誣陷是舊社會的毒瘤,被要求清掃一條街的茅廁,沒有人願意接近她。」江大妮的語氣有些低沉:「其實白奶奶很善良,她一點都不像那些人說的那樣。」

    江大妮覺得有些壓抑,像青山村的阮爺爺,白爺爺,還有大武叔,他們一個個都是好人,怎麼就要受到這些對待呢,相比於住在青山村的那些長輩,無親無故的白奶奶,顯得更加可憐了。

    江一留沉默了一下:「大姐,你口中的白奶奶怎麼會教你刺繡呢?」

    江大妮一想起這件事的起因,還有些不好意思湊近弟弟耳邊小聲說道:「那天我在廠里上班,衣服的袖子不小心被茅房木門的釘子給勾到了,袖子被扯下來一半。」

    幸好那是在紡織廠,fèngfèng補補的針線從來都是不缺的。只是江大妮有些不好意思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窘境,拿著針線,偷偷摸摸躲了起來,想自己fèng好衣袖再出去。

    正當她fèng了一半的時候,身後傳來聲音,原來白奶奶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站在了她的身後。可能和生活環境和性格有關,江大妮是白雲雅接觸的所有人里,少數不嫌棄她現在的身份,不嫌棄她滿身屎尿味的姑娘,白雲雅看她把袖子fèng的歪歪扭扭的,實在看不下去,接過她手上的衣服和針線,拆了她之前fèng的那半截,將那條破口密密實實地fèng合,還幫她把衣服上有些不太牢固的接線口重新加固了一遍,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到接fèng的痕跡。

    江大妮看著她那一手行雲流水的動作,一下子就被迷倒了,想著自己要是學會了,以後回家就能幫弟弟妹妹fèng補衣服了,沒錯,她學習刺繡的初衷就是這麼簡單。

    「白奶奶說我在配色上很有靈性,而且很有耐心,要是我能夠堅持練下去,就能有她一半的水平了。」

    江大妮以往溫和的雙眼閃著瀲灩的光波,說起白雲雅的誇獎,整張臉都散發著江一留以往從未見過的光彩。

    江大妮很溫柔,甚至在某些方面,還是怯弱的,從小的生活經歷,讓她不敢有自己的想法,每做一件事,都是先考慮別人,再考慮自己。在弟弟妹妹說著自己以後的理想的時候,江大妮也一直都是充當一個優秀的聽眾,為弟弟妹妹加油鼓勁,江一留想了想,他似乎從來沒有從大姐口中聽到過她想要什麼。

    江一留沉默了,或許正是因為大姐的溫柔和縱容,重生回來,他漸漸開始用自己的想法改變大姐的一生,卻從未想過,大姐想的是什麼。例如這次的相親宴,他根本就沒考慮過大姐的想法,下意識就想著拒絕那個男人,卻沒有想過,或許大姐真的會喜歡上那個男人,或許那個男人真的會是大姐正真的歸宿。

    只因為他覺得自己以後會有一番作為,給大姐更好的生活,就憑這個,他就能操控大姐的情感了嗎?

    或許他做錯了,他該做的是規避那些不該發生的事,而不是試圖操控身邊人的生活。

    就像是現在,大姐因為一個老奶奶的誇獎如此開心,而在生活中,大姐為他們付出了這麼多,仔細照料他們的生活,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幾個姐姐,包括他,有誇獎感謝過大姐一句嗎。

    「可惜,白奶奶說我的手太粗糙了,根本就不能繡那些華美的綢緞,不然手上的干皮恐怕會把那些絲線給勾花。」江大妮看了看自己從小勞作,顯得有些粗糙的雙手,可是她一點都不介意,開懷地笑了笑:「不過我也接觸不到綢緞啦,我只要能學到一點本事,給你們幾個小鬼做一身漂亮的衣服就行了。」

    江大妮沒有說,白奶奶勸她少做點家務,把手養回來,她對圖案和色彩方面的天賦是稀有的,如果專心刺繡,或者將來會有一番作為。

    「大姐,這是我剛剛偷偷在供銷社買的,以後你就每天擦擦手,應該會有點用。」江一留從懷裡掏出一罐蛤蜊油和一罐雪花膏,放在床頭。

    「小寶,你怎麼買這麼貴的東西,那不是瞎費錢嗎。」江大妮有些心疼,她哪裡用的上這些東西。

    「大姐,其實我來縣裡的時候咱媽給了我一些錢,讓我交給你,可是我花了一點,現在就剩下這麼點了,你可別跟媽說。」

    江一留從口袋裡掏出一堆零零碎碎地零錢,他當然不可能用媽媽給大姐的錢,那些買蛤蜊油和麻花的錢都是他自己的,這麼說,只是讓大姐更好接受罷了。

    江大妮看著垂著頭認錯的弟弟,嘆了口氣,摸了摸弟弟的腦袋:「以後可不能亂花錢了,知道嗎。」

    說完又從那堆散錢里拿了張一塊錢:「大姐用不了這麼多,你拿著和向學買點零嘴吃。」

    江一留接過了那張錢,現在的他明白,或許自己收下了這一塊錢,大姐會更開心。

    離開書房的時候,江一留轉過頭,對江大妮鄭重地說了一句:「我覺得大姐繡的很好,在我心裡,比白奶奶繡的更好。」

    說完,紅著臉出去。

    江大妮坐在床上,聽著弟弟的話,嘴角向上,笑的無比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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