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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12:09 作者: 早更鳥
他抱著花去門口登記,給門衛看過自己身上就帶了一束花,沒有什麼易燃物品影響墓園的環境之後,就被放行進入。
黑色的運動鞋踩過一級級石階,沈喬按照記憶,往熟悉的那個石碑方向走。
右轉、直走、再右轉,第三層。
數過四個過去,他就見到了那張黑白照,照片上的女人眉眼精緻而冷漠,或許是拍照的時候表情太過正式的緣故,眼角、唇角、就連頜線都是冷的,貼在這冰涼的墓碑上,讓人乍一看去,骨頭縫裡都透出寒意。
這就是他的母親,沈矜意。
準確點說,是他的養母。
沈喬把手裡的花放下,抬手在面前放水果貢品的石板上擦了擦,指腹上就是一層帶著細碎砂礫的灰。
他面上露出幾分嘲意,與照片裡的女人對視,聲音裡帶著很淡的啞然:
「找個人來定期收拾這麼簡單的事情,陸成圳都沒有為你做。」
「要是你還活著,應該不能忍受自己這樣被他踐踏吧,畢竟媽媽你一直很好強,不肯向任何人認輸。」
對陸成圳是這樣,對蘇瓊佩也是這樣……後來對沈喬,也是這樣。
他出門忘了帶紙巾,只用手掌在那粗糲的石板面上擦了擦,乾淨的掌心很快就被染成了模糊的灰色,沈喬半點不介意,又低頭吹了吹,然後把手裡的那束百合放在了墓前。
花店裡精心包裹過的新鮮花束上猶然帶著細細的水珠,獨屬於百合的淡淡香味傳開,有種我見猶憐的氣質在搖曳。
沈喬隨意地拍了下變得有些髒兮兮的掌心,重又抬頭與墓碑上的女人對視:
「說來也巧了,今天我去附近花店買花,他們那裡極力向我推薦最新鮮的百合,我結帳走出來才想起來,你好像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花。」
「你說你小時候漫山遍野的墳地里都是它們,明明是純潔的白色、卻從死人堆里長出來,讓你連聞到味道都覺得不喜歡。」
「不過,除了我應該沒有人會來了,媽媽今天先湊合一下吧。」
沈喬鮮少說這樣多的話,明明是在輕聲低語,眼裡卻都是倦怠,所以他很不適應地停了停,然後又扯了下唇角,「反正以後我也不會來了。」
他的語氣輕飄飄地,與之前相比沒有任何的變化,普通的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內容讓其他探親的人聽了,卻會覺得後背發涼。
沈矜意的墓碑所在的位置算不上好,來時的路上都有松柏靜靜佇立在兩旁,隨著太陽高度的變化,陰影會庇護附近的許多墓碑,從早到晚,總有長眠之人能在這炎熱夏日得到清涼慰藉,唯有她這塊碑……
不偏不倚,始終暴露在日光下,不論寒暑。
沈喬甚至都懷疑,是陸成圳和蘇瓊佩太討厭她,才特意選了這麼個絕佳的位置,讓她死後也不得安寧。
多奇怪啊——
沈矜意活著的時候,存在感是那樣的強烈,陸成圳厭惡她、蘇瓊佩嫉妒她、家裡的傭人畏懼她。
結果等她一死,所有人好像都一夕之間忘記了與她有關的記憶,留下她一人在這裡無人問津,或許這是對她最殘忍的報復。
只有沈喬還記得時不時地來看她。
但今日之後,沈喬也不能來了。
他依然記得沈矜意病得最重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陸成圳在外面走廊里打著電話,臉上都是肅殺似的冷漠,明明就跟病房離著一道門的距離,不僅戴了口罩、還不知讓秘書哪裡弄來了防護服,站在走廊上引起諸多人的關注,仿佛他的妻子得的是什麼傳染性極強的烈病。
直到沈矜意停了呼吸,他也沒往那道門裡邁入過一步,包括後續的收屍、火化,陸成圳都是請了人來專門負責的。
病房裡的人只有沈喬。
他站在病床前,沈矜意戴著呼吸口罩,眼睛都要睜不開,卻還執著地看著他,呼吸一下比一下更辛苦,氧氣面罩里都是白霧,她卻死死地看著沈喬。
她露在白色被子外的手緊緊地抓著冰冷的鐵床杆,指尖不復青蔥白嫩,手背上被繃帶纏著留置針,顯得那水腫的指頭更蒼白病態三分。
沈喬垂眸看著她,看著旁邊儀器上數字不斷降低的呼吸頻率,沉默了很久,遲疑了一下:「陸成圳在外面。」
沈矜意對這個名字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她直瞪瞪地看著沈喬,凌亂的頭髮覆在額上,這神態看著近乎可怖。
唯有沈喬沒退。
他對上沈矜意的眼神,一動不動,想起一件事來——
那是沈矜意找人給他治療畸形戀情的期間,沈矜意又生病了,半夜被陸家老宅的人送進醫院裡。
沈喬剛接受完治療,路都走不穩,電梯等了太久不到,他扶著樓梯扶手,一層層、緩慢地爬上了十六樓,身上的衣服統統濕透,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剛走近病房,沈矜意已經醒了,正被家裡照顧她的阿姨搖著床坐起來。
見到他的樣子,沈矜意露出個溫和的笑容來,仿佛他們母子間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那樣得體、矜貴的高門婦人,他也還是那個擁有幸福家庭的孩子。
沈矜意拍了拍面前的床,喊他:「喬喬來了,坐吧,今天感覺怎麼樣?」
沈喬沒有任何表情,只目光沉甸甸地看著她,沒有過去坐,他已經不能像是以前一樣,毫無芥蒂地去到這個母親的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