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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00:49 作者: 曬豆醬
「混一點。」我的心思全在眼前這缸水裡,渾濁不清的水讓我心緒不寧。要是在老家就好了,聖彼得堡一路沿西伯利亞大鐵路到中俄邊陲,我認識不少人,可以拉著他們和沈欲聊花樣百變的話題,甚至吹吹小牛。
而不是傻乎乎坐在熱水裡一問一答。
「混一點?」沈欲的語速完全是將就我,「為什麼就混了一點?」
「媽媽也是混血,我混了一點俄國,就一點點,不很多,我……我像中國人。」我開始試著說長句,坐姿端正雙腿併攏,水面露出一對膝蓋。幾道擦傷被熱水泡得很紅。
「你可不像中國人,我倒覺得你像剛從俄羅斯過來的。」沈欲蹲下來,「腿上怎麼也有傷……你別動,我給你拿藥去。」
他說中文和別人不一樣,好聽,嘴唇的顏色也好看。我用熱水拍了拍臉,眼睛裡是閃亮,胸口裡是第一次情動的悸動加緊張,兩隻手扒住浴缸邊緣怕他不回來。
早知道沈欲會給自己上藥,就應該找個山坡滾下去,滾一身傷。到處都是水蒸氣,我再泡下去絕對暈了,沈欲站在盥洗台邊翻塑膠袋,周圍像起了霧,光像教堂里加過光環的那種。他背對著我,背影都比別人的好看。
「沈哥,你多少歲?」我等不及地問,俄國人成年後會魁梧得多,沈欲的身體不魁梧。
「我?」沈欲回身看我一眼:「我比你大,20歲了,再過生日21。」
水已經沒有剛才那麼燙了,可浴室里的溫度不斷上升,我用水亂洗臉,突然對自己還沒成年的年齡很不滿意,沈欲已經20歲了,我還是個未成年。
如果我很成熟,是不是就能找到更多話題?這時沈欲過來幫我上藥,可能是碘酒,抹在傷口上很疼。膝蓋上有,手上有,臉上有,耳朵後面也有,沈欲給每個流血的地方上藥,我疼得齜牙咧嘴。
自己有這麼怕疼?我不記得,我應該不怕的,但是沈欲照顧我的時候,我就怕了。
他好像不是很多話的人,我把自己的手洗了好多遍,臉也洗了好多遍,裹著雪白的大浴巾眼巴巴地站著。沈欲不和我說話,我就像被強行轟出家門的狗。
我想和他說話,可又怕自己沒輕沒重瞎胡說把他弄煩。
這幾個月的日子確實過亂套了,其實我很愛乾淨,以前借宿在寄養家庭里也沒髒過。可能是被親生父親放棄的打擊太大,我選擇渾渾噩噩,沒有錢,也沒有乾淨的衣服穿。現在後悔也沒用,我攥著浴巾同時糾結地攥著拳頭。人真的不能墮落,是自己中文太差還是招沈欲生氣了?還是說自己太髒給他留下了壞印象?還是說,他不喜歡混血?
我真想告訴沈欲,其實我這個混血毛子混得一點都不好,還不如不混。
俄國人和俄國人扎堆,中國人和中國人扎堆,偏偏自己和阿洛這樣的混合品種兩邊排擠。阿洛是愛爾蘭人的後代,被罵天生的紅頭髮雜種,自己更慘,被罵得一無是處。
阿洛小時候長得比較高,一直能護著我,我發育晚,12歲之後才開始長個頭,去年終於超過那小子。上學起阿洛的紅頭髮就經常惹事,被大幾歲的男生揪著,一路拖到湖邊,直接踹進去。
我也跟著跳進去撈他,湖水很冷,周圍都是冰。他們朝湖水裡扔石頭,只要我們敢浮上來喘氣就要打出我們的腦漿。他們罵我們,像罵兩隻串種的雜種狗。
他們瞧不起我,我都記住了,我是一個很記仇的人,發過誓將來要報復,把他們沉到貝加爾湖裡。可現在我把仇恨誓言主動拋到腦後,還報復什麼?根本不值一提。
人不應該只顧得仇恨,總有好人出現。我只想沈欲和我說話,別嫌我沒人要。
沈欲可能也被烤熱了,他解開兩顆扣子,打量我扔在地上的髒衣服。「你還有別的衣服麼?」
我搖頭,怕他不喜歡我沉默的交流方式趕緊開口:「沒有。」
「那就先穿我的吧,不過我的衣服你穿上可能不合適。」沈欲出去給我拿,不一會兒抱著一堆進來。他別過身,我趕緊穿上,好像洗了這麼一個熱水澡,我又找回一些從前的自己。
以前我不理解街上的流浪漢,覺得他們很懶,也很失敗,明明有手有腳為什麼不去工作?現在輪到自己,我懂了,如果一件壞事足以摧毀你的信念,那人生就像一場墜機,飛不上去。
無所事事和自我麻痹是有毒的,我這幾個月中毒,沈欲是解藥。
他給的是白襯衫,我身上沒擦乾,領口不小心濕了。我小心翼翼地穿,不想把衣服搞髒,他還拿了一件U型領的白色跨欄背心,但是我沒有穿。
等我從浴室出來,沈欲已經脫了襯衫,我便看到了他的背心和肌肉輪廓。莫代爾棉松松垮垮貼住他的腰身,緊緊扎進牛仔褲里。
肌肉真緊,真好看,我開始想像他的腰什麼樣。他的牛仔褲我穿著還可以,沒有踩著褲腳,雖然他比我高,可這說明我的腿差不多長。
老維說有些人20歲之後還會長高,我覺得我肯定會。最起碼要長過沈欲,因為年齡比他小就不能再比他矮了,這樣才能顯得自己成熟。
屋裡只有一張單人床,他問我餓不餓,我點頭,從鏡子裡看到全部蔫下去的金頭髮。在別人面前我想把頭髮立起來當個鐵皮刺蝟,在沈欲面前,我就想讓他幫我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