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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5:00:49 作者: 曬豆醬
「可爸爸他……」
「他的事不用你擔心,你擔心也沒用,你這么小能幹什麼?」喬佚問, 「你爸爸是我的事,你只要和喬一安在夏威夷上海洋課程, 看看鯊魚曬曬太陽,能做到麼?」
沈正悟吸了吸鼻子。「能。」
「成交。」喬佚達成協議, 「現在, 告訴我怎麼去那個沈家村,好麼?」
牛車走得慢, 沈欲在上面坐了20分鐘,仿佛走了好幾年。北京周邊有600多個貧困村,沈家村算一個,這幾年才慢慢有了精準扶貧。地理位置也不夠好,剛好在幾座山根連成一片的犄角旮旯里,向陽地不多,土也瘦,種不出什麼莊稼來。
最要命的是繞著好幾條河,出入不便。現在山裡下過雪了,河面還開著,可靠近岸邊的地方全上了凍。
到村口沈欲跳下車,繞開河往家跑。一路上,背包里8瓶黃桃罐頭叮叮咣咣響著,跑著跑著,眼前出現一棟灰色的二層小樓。
沈家村唯一一棟兩層建築物,是自己家,沈欲繼續往裡跑,跑到門前凝神卻不敢進。
快過年了,門上貼的是門神和春聯,還有圓滾滾的蓮藕人一樣的福娃娃。沈欲摸了一把門,試著推推,開著的。
然後他一腳踹上去,踹驚了正在前院曬被子的表嫂呂春。
呂春抱著一個小的,身後跟著一個大點的孩子。「你怎麼回來了?」
「我怎麼回來了?」沈欲濕著褲子,「我姥呢?昨天不是說我姥不舒服麼?」
呂春被問得說不上話,倒是把兩個孩子往前推。「表叔回來了,快,給叔拜早年要紅包。」
站在前院裡,沈欲談不上多想念這裡,怒氣衝上腦門幾秒就被巨大的哀傷蓋過去。呂春不說,那就是真出事了。他僵了幾秒開始往裡沖,呂春誒誒地叫著人,手裡攔他。沈欲執意要往裡去,這裡也是自己的家,憑什麼攔著?
打地基的錢是自己賺的,起二層的錢是自己賺的,裝修地暖的錢都是自己一拳拳打出來的,憑什麼不讓自己進?憑什麼!
「穀子!」聽見女人叫喊,後院跑出來一個男人,氣勢洶洶,「敢和嫂子動手,你要翻天啊?」
男人一喊,兩個孩子就哭了,震得鄰居也出來,在前院大門外往裡看。
「我沒動手。」沈欲衝進一樓客廳,他才不動呂春,真要動手了誰能攔住自己。衝進屋裡他才真正傻了,亂七八糟,明顯正在收拾。
沒了,都沒了,沈欲一屁股坐沙發里。姥姥養的花都沒了,自己扛回來的那盆滴水觀音也沒了,葉子那麼大,花卉市場裡最大的一盆啊,說沒就沒了。
院裡,男人和鄰居嘮叨,說穀子又回來抽風呢,把看熱鬧的人轟走。走進屋一副要算帳的勁兒。
「你喊什麼?我要不在家你這是翻天啊!還和你嫂子動手了!」沈愷叉著腰問。
沈欲慢慢抬起頭來,臉色像蒙了一層塵土。「我姥呢?」
「咱姥上個月走的,大過年沒告訴你。」沈愷理所應當地說,「咱姥走得穩,你嫂子一直照顧到咽氣,沒受罪,是喜喪,不信你問問街坊鄰居,是不是上咱家吃飯了?這錢你記得給你嫂子。」
沈欲沒有回話。
「聾了啊?」沈愷扒拉他一下。沈欲本身就有傷,這一下腦袋裡嗡嗡疼起來。
「眼睛不好還聾了啊?」沈愷問,「不服氣?你小時候誰給你吃、誰給你穿?誰供你出去上的學?我爸媽養我一個還帶養你,問你話呢!」
「我姥呢?」沈欲揉了揉太陽穴。
「就會問這一句,傻了啊?」沈愷推搡著,直到把沈欲的臉弄起來,「眼睛又他媽顫,神經病似的。以前你家欠著錢,我媽可是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怎麼,現在嫌我碰你一下髒著你了,是吧?窮氣沾著你了,是吧?」
沈欲攥住了拳,兩隻拳頭一直打顫。「人呢,埋哪兒了?」
「找了個好地兒,後山你爸媽旁邊。」沈愷說,「咱姥死前有個存摺,說密碼就你知道,你一會兒告訴你嫂子,家裡用錢。」
後山,沈欲像吃了迷暈藥,勉強站穩。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呂春拿著一個什麼東西過來找他,他知道那是存摺。
「穀子,你把密碼說一下。」呂春系了一條紅圍巾,「這錢不是我要用,再說了,咱姥確實是我照顧走的,村裡頭都知道。這錢是給你表侄用,孩子小,我得……誒!你幹嘛!」
「我姥走了。」沈欲拽下她那條圍巾,這麼暗的灰色只能是紅的,「走了沒多久你戴紅?」
「你哪隻眼睛見是紅的了?動手動腳你良心狗吃了?」呂春撲過來搶。沈欲不想和她糾纏,畢竟這是女人,動了她,自己一輩子說不清楚。
「我去看我姥。」沈欲又往外走,背著他給姥姥買的罐頭,「我去祠堂,給我姥磕個頭。」
「你敢!」沈愷厲聲喊。
「我怎麼不敢?」沈欲看了他一眼,力氣蓄在手腕上,小臂隱隱地抖。門口那群人又圍上來了,看著他,比劃著名指他,抱著自家孩子一起嘀咕他,沈欲站在院子裡,像一個被困在鐵籠里供人取笑的怪胎。
祠堂不大,其實就一間屋子,沈欲小時候覺得這裡頭特別可怕,全是牌位。還有燒紙的味道。村里沒有什麼祭祖的習慣,但偏偏有這麼一間房,供著的牌位大多都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