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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頁

2023-10-02 04:56:13 作者: 不是知更
    「但他身體不好,腿也不利索,我勸過他很多次。上周我朋友給了幾條線索,刑警隊的人說,這次一定會盡力抓到。他那天很高興,還遞了一直不肯交的病退申請。」裴序屈起拇指,微微用力地摩擦著一小節食指,「我那個時候就應該想到的。」

    「耿叔總說,要對得起身上這身皮。」他輕聲道,「他要退休,就是打算跟那個王八蛋同歸於盡。」

    沈渝修從他的話里聽出很罕見的後悔,「所以他是跟那個兇手一起……?」

    「沒有。」裴序嗓音沙啞,「耿叔怕打草驚蛇,會像上次一樣讓那個人和他湊團的幾個逃犯跑了,堅持要第一時間去追。」

    「那晚我——沒看簡訊,第二天早上才知道。」裴序說到這停了幾秒,和沈渝修短暫對視片刻。

    沈渝修立馬明白他是在說那個沒幹好事的晚上,臉色一僵,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隔了半晌,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然後你去找他了?」

    「嗯。」裴序喉結一滾,重新低下頭,拇指近乎掐進食指的那片皮膚。指甲深壓的地方泛起一片白,他繼續道,「我去得太晚。」

    「只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

    沈渝修被他說那句話時的表情刺得心中一沉,嘴唇微抿,默默看著他。

    「那個兇手很狡猾,把耿叔單獨引開。」裴序一字一頓的,好像是拼盡全力才從肺里擠出那些話,「等我和李隊再找到他,他全身中了好幾刀。」

    「我送他去醫院,還沒下車,他就斷氣了。」他說。

    沈渝修清楚裴序從小受過很多次傷,為了他自己,為了朋友或妹妹,挨過打,流過血,對這一類的事實,一向可以陳述得十分從容。但這一次顯然對裴序很不同。他胸口起伏兩下,微微閉起眼睛,像每一個被好好保護過、關愛過的人一樣,流露出對某種失去的抗拒。

    「裴序。」沈渝修忍不住出聲叫他。

    「他死之前,和我說了幾句話。」裴序抬起頭,白熾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一痕碎發的淺影,瞳孔像破曉前的夜晚,漆黑深邃。

    沈渝修平視著他,忽然有些想握住他的手,就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背。

    分不清誰先展開的手掌,很快,他們就松松交握著。牽得不緊,彼此卻好像得到什麼重如千鈞的支持。沈渝修低低嘆了口氣,而裴序則很平靜地說了下去。

    「他讓我好好過日子,別替他報仇。」

    病房裡沉默良久,僅剩幾絲微弱的風聲。誰也沒再說話,悲傷明目張胆地霸占了每一寸空氣。或許醫院本來就是一個充斥悲傷的地方,它在這兒甚至具象化了,變成每一個角落都能嗅到的消毒水氣味,清冽,叫人進退維谷。沈渝修凝視著裴序,發覺他眼周很紅,但最終沒流一滴眼淚,只是默默拿起那塊放在床邊的黑紗,反覆捏著。

    不太厚的紗布在裴序手中變換幾次形狀,最後和沈渝修的手指一樣,被裴序緊緊攥緊手心。

    過了好一會兒,他倏然鬆開,唇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耿叔那麼說,也是知道我不可能放過那個人的。」

    「你——」沈渝修頓時反應過來他這回躺在醫院的原因,大概這些天都在忙著幫警察抓人。他支起胳膊,揉著額頭悶聲問,「人抓著了嗎?」

    「嗯,前天抓了。」裴序聲線一冷,「耿叔砍了他一隻手,查起來容易多了。」

    「你抓人受得傷?傷哪兒了?」

    裴序嗯了一聲,遲疑一下,默不作聲地指了指左肩下方某個接近心臟的位置。

    他指尖指向的地方令沈渝修眉心一跳,眨眨眼睛,心底漫過一層深重的惶恐和慶幸。

    他們已經浪費很多時間,在這段駐足不前的某一時刻,如果刀尖一偏,可能再也不會見面。在此刻,沈渝修終於接受了一個完全「自私」的自我,並突然想到,說不定裴序很久以前就看穿了他——在上一個冬季的尾聲里,在那片月光和海中,他早就走不了了。

    第70章 回音

    就這樣吧。沈渝修想,幾乎感覺得到心底一點稍帶卑劣的解脫。沈耀輝成了一節無法離開病床的枯木,所有的虧欠都簡練地濃縮為最好的醫療保障和照顧,他終於得以無負擔地、坦誠地面對眼前的人,面對和裴序相似的欲望。

    他們是很奇怪的家人,是很奇怪的愛人。但有賴於此,如果要一個家,或一份愛的回音,就只有對方能給。

    沈渝修思緒飄忽,視線也有些游移。他一手按著邊櫃兩塊開始略微掉漆的地方,指腹緊貼著裸露出的木料,任那些毛刺扎得他略感不適,「對了,聯繫不上你的這幾天,家裡出了點事情,爸中風了。」

    裴序臉上無波無瀾,等著他的下文。

    「手術後情況也沒有好轉,人癱瘓了,意識不算清醒。」沈渝修補充道,「這幾天聽醫生提過兩次,他可能還是想見你吧。」

    裴序動了一下,手掌覆在沈渝修懸在半空的手上,「你想讓我去?」

    沈渝修這次沒有掙脫,平淡地回答道,「隨你。」

    他這副釋然態度令裴序微感意外,皺起眉,想開口問些東西卻被故意轉換話題的沈渝修打斷了。

    「耿警官的案子,我會和相關的人打招呼。」

    沈渝修避開和他的對視,但又往前坐了一些,灰色的大衣衣擺垂在略微生鏽的鐵製椅凳兩側,發出沙沙聲。他把手抽出來,一推那隻保溫桶,沉聲道,「你別再動其他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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