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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4:26:57 作者: 沈明笑
    很明顯思萊比他更不想聊這個問題。

    該怎麼理解這個不想聊,是不用聊還是不敢聊,周南俞越發猜不到。他自己急於求解,也同樣抗拒得到答案。

    照這麼看不到最後一天他們都不會有結論,但周南俞隱隱覺得絕對不能再拖下去,真到最後一刻就根本沒有容錯率了。

    感情的事他沒有經驗,第一次面對如此矛盾複雜的局面時,他還在學步。而思萊握住畫筆又是最篤定肆意的那一個,幾次撞上視線時的彷徨失措仿佛從未存在。

    「教授布置的新課題好難畫。」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朝他抱怨,「今天不做飯了,我想吃烤魚,叫個外賣吧?」

    正午,一樓的光線充沛,威尼斯被照亮,思萊坐在畫布前比劃。周南俞說好,在他身後駐足了片刻,看他鋪上大片深藍,看不出來他要畫什麼。

    「什麼課題?」

    「Gift.」

    「禮物?」

    思萊揚起臉朝他一笑,「他是位很tricky的老先生。」

    「我第一反應也是禮物,英語裡是。但碰巧我知道,Gift這個詞在德語裡是毒藥的意思。」

    「所以……想拿高分還要花點心思。」

    周南俞不再打擾他,回樓上給他點烤魚。

    思萊一旦開始畫畫就很投入,一點聲音都沒有,在畫架前一坐就可以坐一天——跟以前一樣,但又好像有一點不同。MAY PARK秀場的小風波之後,他關了一樓的燈就像將他的私人畫展閉館,不再那麼願意拿筆了。周南俞擔心過,想給他時間所以沒有立刻多說,後來提及的場合太曖昧,說完他們就做了,轉眼到中秋他重新畫了月亮,周南俞鬆了口氣。

    可是那幅月亮很快被防塵布蓋上。今天他畫到黃昏,也還毫無進展。寥寥幾筆顏色鋪開,一層黑藍,一層紅棕,看不出來是什麼,他也許在思考,也許只是單純呆坐了一下午。

    夕陽餘暉給他的手臂鍍上一層金邊,思萊聽見腳步聲,數著步子,然後放下筆,往後一仰,靠在了周南俞身上。

    就這麼無聲靠了一會兒,周南俞問:

    「電影節,你去嗎?」

    「嗯?」

    「笑飛留了票,一起吧。」

    「我不去了吧,我還要……」

    「思萊。」

    思萊整個人一怔。

    思萊也覺得——很神奇。跟周南俞第一次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一樣,往後他每一次叫他的名字,那種被撼動的感覺不減反增,每一次,猶如他本能地感動於上天賞賜的禮物,亦或是被釘死在原地餵了一口毒藥。

    他始終沒辦法抗拒這聲音。

    「……好吧。我要換身衣服,現在幾點了?」

    周南俞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

    「五點多,現在就換吧。」

    -

    千盞電影節會在每年金秋於巍城舉辦,為期兩周,新片舊片都有,參與觀影的包括在做宣發的導演、演員、受邀嘉賓,還有抽到票的普通電影愛好者。

    影院西門處立著電影節的展板,有媒體記者在做採訪,演員們雖不至於盛裝出席,但也是好好地打扮過,男士們西裝革履,女士們妝容精緻,還有粉絲圍在外沿,時不時傳來兩聲驚呼。

    而影院東門是素人觀眾入場的地方,門口排起隊,先檢票再過安檢。周南俞和思萊等到快開場人很少時才過去,壓低帽檐站到隊尾。思萊一改往日亮眼的風格,跟著周南俞穿起了黑色。此時他的視線被棒球帽遮了大半,再看周南俞的漁夫帽,他覺得有點好笑。

    「這樣是不是更可疑了?」

    周南俞輕輕攬了一下他的腰,推著他往裡走。2號影廳,座位在第九排左側,大燈已經滅了,他們貓著腰找到座位,影片剛好開始。

    第七排正中有人快速往他們的方向看了眼,然後轉回頭去。是楚笑飛,旁邊小一圈的人是北河。他倆被周南俞趕到西門入場,有楚笑飛在不被認出來是不可能的。

    思萊突然覺得這樣小心翼翼地出來一次,也挺有趣。出門要武裝,背離大眾目光,天黑了關燈了也不敢去牽男朋友的手。

    不過無論是什麼樣的體驗,機會也不多了吧。

    影片開始。

    98年的秋天在義大利上映的經典電影,意語片名是La Leggenda del Pianista sull』Oceano,海洋鋼琴家的傳說,英語版本叫The Legend of 1900, 中文譯名海上鋼琴師。思萊很小的時候,他還不知道父親對義大利的氣息有著什麼樣的執念時,他們就一同看過,至今他已不止看過一遍。

    那天楚笑飛提到周南俞很喜歡這部電影,思萊沒說,他也很喜歡。他們最喜歡的歌一樣,喜歡的電影也一樣,思萊已經不會驚訝,他從沒問過周南俞為什麼喜歡威尼斯,不奇怪自己要畫Gift的時候為什麼想到的是大片的藍色。

    因為就像海,就像你。

    琴聲響起,1900在深夜的船艙里奏響了旋律,而思萊靠在椅背上,目光去找周南俞在黑暗中的輪廓。

    他曾在不同國家不同語言的背景里去看這同一個故事,成為維吉尼亞號蒸汽客輪上登船又離開的乘客。他欣賞1900,被感動,然後離開,什麼也做不了。而1900回眸與鏡頭外的他對視,眼裡有篤定,又似有悲憫。

    他何嘗不是在被定格的,周而復始的生命中也同樣看著他:看男孩坐在父親腿上,看少年和朋友們擠在沙發上,看青年和男朋友坐在電影院裡。而他們最終也都離開了他身邊,Kingsley和1900,熒幕內外的兩個角色,在這一點上沒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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