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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頁

2023-10-02 03:50:43 作者: 煙貓與酒
    隔著門的這一邊是自己。

    一個只有一條胳膊的殘疾,像個外人,像個見不得光的累贅,像個不定時地雷——踩一下能引爆一整間屋子的地雷。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腦子因為感冒而遲緩。白茫茫的噪音里,燦燦那句「你為什麼只有一條胳膊」,混合著外面的聒噪一起不斷地迴蕩著。

    你為什麼只有一條胳膊。

    你為什麼只有一條胳膊。

    你為什麼只有一條胳膊。

    是啊,他也想知道。

    努力讓自己坦然,努力讓自己不去自卑,努力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跟其他人一樣,頂天立地不受另眼地活著,努力讓自己接受有殘缺的自己。

    他真的努力了,可他也想知道。

    為什麼就是他呢?

    為什麼是他,只有一條胳膊?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幾秒,可能是一分鐘,他吸吸鼻子,坐回桌子前把手機重新拿出來。

    屏幕上的視頻已經斷了,他的夏良的對話框裡,顯示著「聊天時長 05:36」。

    第73章

    房門又被擰開時,柳小滿都不想扭頭看了, 現在不管進誰他都憋不出個笑來。

    「滿啊。」爺爺喊了他一聲。

    「啊。」柳小滿應著, 手上沒停, 悶頭接著做題。

    爺爺在身後的床沿上坐下, 摸一把他的腦袋。

    柳小滿把筆放下, 轉過來對著爺爺。

    「你爸這一家回來,心裡不得勁兒吧?」爺爺問。

    「沒有。」柳小滿小聲說。

    「跟我還裝呢?」爺爺悶著笑了一聲。

    柳小滿很困難地也咧咧嘴。

    門外梅姨還在罵孩子,燦燦還在扯著嗓子哭,他爸喊了兩嗓子也沒壓下去,索性不管了,把電視音量又調高一圈。

    柳小滿有種錯覺,現在他只要推門出去就能走到大街上。

    「知道我為啥,不趕他們走麼?」爺爺朝他湊近了點兒, 小聲問。

    這問題不好回答,其實根本不需要什麼原因, 這是爺爺的親兒子, 光這一條就足夠了。

    但柳小滿不敢直接這麼說,他總覺得如果真的直滾滾地說出來,爺爺會傷心。

    養了個什麼兒子呢?出了事把家扔下跑了,十幾年後不聲不響地說帶人回來, 又這麼窩窩囊囊地回來了。

    「他是你爸。」爺爺沒等他回答, 接著說。

    柳小滿掀掀眼皮看著他。

    「滿啊,血是切不斷的。」爺爺把他的手拉在掌心裡,摸了摸, 「你是你爸生的,這一輩子都變不了。」

    「就像他是我生的一樣。」他啞著嗓子說。

    「爺跟你說點兒心窩話,這麼些年也沒跟你說過,老想著你還小。」爺爺望著他的眼睛,目光里是讓人難受的慈祥,「這話今天我就覺著該說,就該今天說,總覺得今天不說就沒時間了。」

    他又交代:「我只說一遍,想到哪說哪兒,你聽過了就可心裡,別跟人學,也別老想著,聽聽記著就得。」

    柳小滿突然發現他有好久沒這樣跟爺爺面對面、長時間地對視過了,明明每天就生活在一起,早起晚歸的相處著,爺爺的眼球是從什麼時候變得不再透亮,熏黃渾濁,他竟然跟爺爺駝起的脊背一樣無知。

    「爺你說。」他也攥住爺爺的手。

    「人這個東西啊,得有個家。」爺爺把他的掌心攤開,一下下摸著。

    「人得有個地方,不管到什麼時候,想回去了都能回得去的地方。不管什麼樣的人,到了歲數,他都想家。年輕的時候再能跑,跑不動了,最想回去的還是爹媽身邊。」

    「你爸一樣,以後你也一樣。」

    「他再不爭氣,再不是個東西,骨頭裡也流著我的血。人說落葉歸根、落葉歸根,爺沒文化,也知道這話用給你爸不合適,但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你這一輩子還長著呢,這十來年我拖著你,哪天我沒了,你一個人怎麼辦?」

    「你可能覺得受委屈,別說你委屈,我看你也心疼,能不疼麼?這麼些年你是我拉扯大的,就從那麼點兒大,一口一口地養這麼大,你哪兒難受了磕碰了爺不心疼?」

    「要是你當年沒撐下來,沒了,我一個老頭兒活到現在,他柳勇跪在地上把頭磕爛我都不讓他進門。我就死在家裡,臭在家裡,我也不用他個狗日的盡什麼孝。」

    「爺……」柳小滿聽不得這個,立馬就要打斷爺爺。

    「聽著。」爺爺拍拍他的手。

    「那爺不是還有你呢麼?我得替你想。我就想啊,他這時候回來也好,爺趁著還能動彈,還能給你規整個家。」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們。以後你考上大學了,我不在了,你就飛,飛得遠遠的,只要你能飛動,飛去哪兒都行。

    「但你不管飛去哪,得有個家。」

    「我就怕我的滿啊,這輩子這麼苦,哪天飛累了,想回頭了,連個開門的人都沒有,那可咋辦哪……」

    爺爺像一頭蒼老的龍一樣,眨著眼睛從喉嚨深處哽咽了一聲。

    柳小滿的眼眶跟著就冒出了眼淚,想抽出手去給爺爺拿衛生紙,爺爺抓著他沒放。

    「我早晚有那麼一天,沒啥避諱的。其實你想想也挺有意思,老天爺這個狗玩意兒,他奪你多少給你多少,那都跟用皮尺量過一樣,該給你的,到點了他就得給,該收走的,三更留不到五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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