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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3:40:45 作者: 瀧夏川
猶記得那天,細密的雨絲自天鵝絨般的天空落下,整個維港彩燈閃耀,聖誕樹裝點街道,碼頭上有街頭藝人在表演,歡聲笑語伴隨著輪渡的汽笛,傳向極遠極遠的天邊。
他站在數百層的高樓頂,俯瞰腳下如螻蟻般的芸芸眾生。
每個人都比他活得輕鬆,笑容真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變成那樣,玻璃鏡面中的自己,面容憔悴,恍如一具沒有生氣的木偶。
他站在露台邊。
眼前是對面大樓巨大的電子廣告。
天王封年為某國際品牌代言的香水廣告。
一身黑色燕尾服,手持一根銀色紳士手杖。封年背對著鏡頭,側臉,眼睛微微向下,望向包裹在粉色水晶瓶中的高雅香水。
底下一排白色花體英文:Be Yourself
做你自己。
程澈悽然一笑。
他何嘗不想做自己,可自己的模樣,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啊。
身後有一雙手,慢慢靠近。
他沒有回頭,卻清楚那是誰。
商場上的對手,永遠把他踩在腳下的勝利者。
對方不費吹灰之力,指尖在他肩上輕輕一點,他便如同破碎的蝶,自那個世界墜落了。
眼前是繽紛的彩燈,細密的雨,以及封年,悲憫卻漠然的眼。
……
輪渡到站,程澈隨著人流走出碼頭。
1989年的維港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周圍的高樓還不太密集,有種豁然開朗之感。
海風咸膩,輕輕吹動欄杆上的旗幟。
那是封年演唱會的海報。
封年一身漆黑,負手走在幽暗小巷,一抹月光映在他側臉,整個畫面因此而點亮。
底下是演唱會的主題:問路。
——不問出身,不問歸處。
無數粉絲自四面八方湧來,高舉寫有封年名字的燈牌,還有螢光棒,紅紅綠綠染遍整個海面。
就連今日的街頭藝人也相當應景,彈奏吉他,哼唱封年的成名曲《天王》。
可比程澈唱得好。
他忍不住駐足,在人頭攢動里,隨著節拍輕輕拍手。
一曲終了,街頭藝人向觀眾鞠躬:「謝謝大家,祝願所有風箏都有個美好的夜晚。」
風箏是封年後援會的名稱,不少人自製了應援T恤,正面寫著:神愛世人,背面則是:我愛天王。
路邊有兜售螢光棒的,程澈買了一把,想了想,見隔壁小煙攤有潤喉糖賣,一併買下,揣進口袋。
隨著人群,剪票,進入會場。
演出尚未開始,人聲卻已鼎沸。
不少人尖叫、高聲說話,封年的名字無數次被提及,是這個時空里,所有人眼裡,絕無僅有的唯一。
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不知為何,程澈的心跳加速了。
明明前不久才見過,被注視,還被搭了一句話。
雖然毫無意義,但那句話翻來覆去,在他腦海里重複了很多遍。
這是封年,是他前世眼前,最後的記憶。
燈光漸暗,四周陷入漆黑。
程澈懷著虔誠的心,跟所有熱烈的風箏一起,聚精會神望向舞台。
倒計時開始。
心臟越發劇烈地擂動。
一縷白光自天而降,打亮舞台正中的沙發。
封年著一身深紫亮片的西裝,戴著紳士帽,慵懶地半躺在沙發中。
長腿筆直,身形修長,九頭身誠不欺人,在舞台明亮的燈光下,他宛如神祇。
君臨天下!
全場尖叫。
螢光棒次第亮起,程澈身後,不時傳來「封年我愛你」的聲音。
如果不是距離舞台太近,他也想尖叫。
他的天王手握話筒,緩緩吟唱。
聲音富有磁性,如吹過竹林的清風,既低,且柔,林中蟲魚鳥獸皆盡吸引,忍不住駐足。泉水不再響,雪亦不再落,世間萬物,都不及他一個清淺的鼻音。
音樂響起,封年自沙發中起身,邁著輕快的舞姿,向舞台邊緣滑步而來。
身後的粉絲激動異常,高聲尖叫著,如人形的波浪,爭先恐後向前擠。
程澈隨波逐流,被人推到了台前。
封年正沉醉吟唱。
鼻音清淺,收尾略有些沙。
惹得粉絲又是興奮叫喊。
漸漸有人隨著音律,與他合起聲來,他索性將話筒對準觀眾,邀他們同唱。
這時,冷不丁腳下躥出一個腦袋,與他四目相對。
他愣了一下。
程澈也愣住。
封年高高在上,身體的每一寸線條清晰無比。即使在程澈的死亡視線下,他依然毫無瑕疵。
媽媽呀,舞台上的封年好看到發光!
他正深情腦內大喊,封年卻移開目光,像不認識他。
他不免有些失落,很快又振作,他和天王四目相對了啊,第三次!
媽媽我太幸運了!
忽然,燈光一暗,封年聲音嘎然而止。
電力系統不堪重荷,也或許是被數以千計的粉絲熱度震懾,停電了。
整個會場出現短暫的慌亂,但風箏們素質向來被封年教育得很好,有條不紊。
大家紛紛點亮手中的螢光棒,用這點螢火之光,為偶像照亮整個世界。
程澈把那一大把螢光棒都掏出來,隨手分給身邊幾個沒有準備的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