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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3:15:26 作者: 西方不敗
她的倔強執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包括他自己也未曾想到:知縣家的大小姐,居然為了他放棄了所有的榮華富貴。
他終於明白了她的用情至深,她也愛著他,這份感情不知所起,但已經匯聚成了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水。
陸知縣終於拗不過女兒,答應了他們的婚事。
成婚以後,他們夫妻恩愛非比尋常,琳琅很快就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他們一起給兒子取名叫「元逸」。
原本,他錦繡輝煌的人生才剛剛開幕……可誰知道,他的「清正廉潔」忽而惹來了大鍋。
那天,他還在巡查糧倉,陸知縣忽然急急忙忙招他回去。他一進衙門,就感覺大事不妙——所有的衙役們都沮喪著一張臉,誰也不肯說出來到底發生了何事。當他來到大堂的時候,周圍靜悄悄的,仿佛空氣都停止了轉動,只有岳父陸知縣的一聲嘆息——
「松年!你可知道你闖了大禍?!」
「那何員外的兒子被判了死刑,人家想拿你的命去抵他兒子的命!」
「你想要懲罰那些惡霸豪紳是一件好事,可你的手段太過急躁……這些地方上的豪紳都和權貴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吶!」
「摺子已經遞交了御前,如今說什麼都晚了……你自己好之為之吧!」
——原來他前幾月審判一件地方豪紳霸占民女的案子,那大戶何員外的兒子看中了一個賣花姑娘,強娶不成,竟然逼死了那姑娘。他秉公執法,最後將何員外的兒子判了死罪。哪知道這何員外和「朝廷某大員」有些瓜葛,他用錢買通了關係,讓言官在殿上狠狠參了他一本,再污衊他因私枉法,他兒子是枉死的……
接著是朝廷的審判,反串、證人改口,污衊成了證言,原來有錢真的可以使鬼推磨。
最後一紙公文下來,他從堂上官變成了階下囚,要流放三千里,發配去鄱陽湖的西邊燒窯子。
流放之際,琳琅想要跟他走,他當然不肯讓愛妻和幼子跟自己一起去受苦,就勸說妻子帶著孩子跟隨岳父大人歸鄉。但妻子非常倔強,「夫君在哪裡,妾身就在哪裡。」「此心安處,便是故鄉。」「我不怕吃苦,我只怕天亮以後看不見你。」
實在勸不動妻子,他只好偷偷溜走了,一個人踏上了流放之路。但是幾個月後,妻子就帶著三歲大的孩子,千里迢迢從廣陵走到了景德鎮來尋找他。
那天,他剛剛下了窯口,就看到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站在門口。他以為是前來送飯的婆子,可走近了一看,他就認出了她的背影,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她亦抱著孩子轉過身來,盈盈一笑,道:「夫君,這次你可不能再丟下我了!」
他的琳琅,他的好妻子,居然為了他脫下了一襲綾羅綢緞,換上了這樣的荊釵布裙。
在窯口上的日子是辛苦而艱難的,但是有了她在,他就有了一個家,有一個依靠,有一處流浪後可以安息的港灣。
他們一起攜手撫養兒子長大,一起看著花開花落,春去秋來。
他們看著窯口燒出了一批又一批華麗的瓷器,一起在瓶身的釉面上描摹出最精美的纏枝牡丹和並.蒂蓮花。
他們守著這一方小小的天地,堅持著自己的信仰,也堅持著生活的快樂……
直到這快樂,被一場大雨和一場大火給毀滅——
那一年杏花春雨,綿綿不絕,持續了整整兩個月之久。
偏偏朝廷下達了旨意,要求景德鎮按時燒制出一批鈞窯蓮花碗進貢給皇宮,以恭賀天子大婚。然而,瓢潑的大雨澆滅了窯工們的希望。朝廷規定的上交日子就要近了,窯口的火點了又滅,溫度不夠、濕度太過、燒出來的都是殘缺不全的次品。
——如果逾期不交出這一批瓷器,整個窯口三百戶人家,都要有大災來臨。萬般無奈之下,所有的窯工都聯合起來,開始想辦法集資度過難關。
就在那時候,他和當地的督工發生了分歧——那督工主張用這一筆錢去請來「巫師」,焚香祈禱,讓老天爺停止下雨。而他主張請來工匠搭建雨棚,解決燃眉之急。
雙方爭執不下,最後有人提議:錢財分為兩半,一半用來請巫師,一半交給他,讓他去外面僱傭工匠,再趕回景德鎮搭建雨棚。
時不我待,他收拾收拾就準備上路。臨行前,他跟妻子交代了很多話,琳琅也表示了理解和鼓勵,「夫君你做的事,你覺得是對的,那就大膽去做吧!」「我和孩子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不用擔心!」「這件事關係到窯口人家的安危,你一定要盡力僱傭更多的工匠……」
他的好妻子,總是這樣的善解人意,讓他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別擔心。」「等我回來。」
他吻了吻愛妻的額頭,就揮手作別……哪知道,這一去竟然成了永別。
督工交給了他500兩銀子僱傭工人,為了拯救那300多戶窯口人家,他跑遍了整個豫章郡和彭澤郡、鄱陽郡,一共僱傭到了100多號工人。
他以為有了這些工人,就能按時燒窯上供,可當他帶著這些工人趕回景德鎮的時候,老天爺下的雨更大了,而那愚昧的督工悻悻然告訴了他:「我們請來的那位巫師說,要想停止下雨,就需要用你的妻子和孩子做祭窯的貢品……」
他發瘋一般撲到了那窯前,只看見了裊裊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