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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3:00:51 作者: 素衣音塵
阿柴只說了這麼一句。
劇烈的疼痛令顧朝歌幾乎無法抓緊韁繩,她勉力回頭看了一眼阿柴,這個瘦弱青年舉著馬刀迎向敵人的背影看起來是那樣英勇無匹,而又慘烈決然。
「阿柴,要活著回來啊。」顧朝歌喃喃道。餘光瞥見李佑大策馬上前,拽住她的馬韁,拖著她進了樹林。
依稀看見李佑大的眼角有晶瑩的淚。
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
*
千里之外。
「朝小歌!」
滿室燭光,因為繁重的公務而疲憊托腮,僅僅只是打了一個盹的男人,忽然渾身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叫出一個根本不在這裡的人名。
盛三聞聲而入:「公子,你醒了。剛剛看你在打盹,沒忍心叫你,阿岩把藥熬好了。」他說著話,自從顧朝歌走了之後便一日比一日更沉默的阿岩端著藥走了進來。
「喝藥。」他把藥往伊崔面前重重一放,嚴肅道。
望著黑乎乎的藥汁,伊崔卻有片刻失神:「我夢見你姐姐了。」
阿岩抬起頭來瞥他一眼:「她怎麼樣?」雖然面無表情,語氣卻有幾分期待。
「她、她好像受傷了,在流血,她捂著傷口跟我說,伊哥哥,我好疼啊……」
伊崔凝望著那碗藥汁,目光失焦,右手不自覺按住自己的左肩,夢中顧朝歌受傷的似乎就是這個部位,可是還有別的地方受傷嗎?或許有吧,他覺得她渾身都是血,臉色那麼白,像全身的血都流光了一樣。
「她說她好疼,」伊崔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手,緩緩用力攥緊,然後又鬆開,喃喃道,「她跟我說,她好疼。」
「姐姐說,夢都是反的。」阿岩沉默片刻,將藥碗往伊崔跟前又送了送,努力用嚴厲的口吻說話:「喝藥!姐姐在這裡的話,一定會罵你不按時喝藥。」
伊崔望著那藥,連端起的力氣都無,他苦笑:「是啊,她會罵我的,我倒希望她在這裡罵我,天天罵我也無妨。」
第92章
李佑大從黑暗中醒來,身體的第一反應是翻身活動一下。然而只是輕輕一牽扯,便覺渾身酸疼無力,某些部位的牽拉還帶來更深層的疼痛感。
「李大哥,你醒啦。」
是顧朝歌的聲音,她端著一個缺了半塊木板的舊木盆進來,木盆里是新打上來的井水,冰冰涼涼,她把一塊布擰乾水遞給李佑大:「擦擦臉和手吧,一會換藥。」
李佑大艱難地起身,發現自己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冰涼的毛巾往臉上一敷,他稍稍清醒過來。環視四周,發覺這是一間十分破舊的黃泥坯子的農家小屋,從牆壁到地面都是灰撲撲髒兮兮的黃泥,房樑上斑駁的漆已經差不多掉光,而自己剛剛躺的是連棉絮都沒有的硬木板床。
床板還缺了一塊。
李佑大想起來了。
這是他帶著顧朝歌出逃後臨時躲避的一個小村莊。縱馬逃入樹林之後,他不敢掉以輕心,帶著顧朝歌繼續往前,沿著水流走出樹林,找到這個坐落在山腳的小村。這點距離,並不算安全,可是李佑大的箭傷其實比顧朝歌的嚴重得多,留在這個小村暫時躲避是唯一的辦法。
因為被北胡搶掠過的緣故,村子裡的人對韃子很厭惡,看見騎馬的人便心生警惕。那時候李佑大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顧朝歌向村長解釋了好一番,說他們是從北胡的狼窩裡逃出來,看見李佑大身上那麼多傷,村長勉強相信,答應勻一間房出來,讓他們暫留一晚。村中沒有止血療傷的草藥,顧朝歌是提著油燈在村里老人的指引下,摸黑尋來藥草洗淨搗爛給李佑大敷上的。
「那你的傷?」李佑大問。
顧朝歌笑笑:「我腿上肉多,沒事,已經包紮了。」
李佑大低頭,沉默了一會,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用過早飯就走。」
顧朝歌點了點頭,然後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和李佑大並不熟悉,如今兩人成亡命同伴,在一間小破農屋裡頭兩兩相對無言,十分尷尬。顧朝歌站起來訥訥道:「我去找村長換點糧食路上吃,還有餵馬,你歇息歇息,我餵了馬就來給你換藥。」
李佑大之前一直低頭坐在床板上,此時,他忽然抬頭看了顧朝歌,勉力笑了一下:「顧大夫,你的確是個好姑娘,難怪阿柴……」難怪阿柴心慕你。
他想這麼說,可是話頓在這裡,說不下去了。
又是尷尬的沉默。
昨夜同他們一起逃命的少年,舉著馬刀迎向北胡騎兵的孤單背影,不僅僅是留在顧朝歌心中,也深深刻在李佑大心裡。
他不止一次責備自己,為何當時挺身而出的不是自己,為何他沒能保護好這個結義兄弟,為何……為何他當初要為了復仇選擇做北胡的走狗,連累了阿柴。
「阿柴肯定沒事的。」顧朝歌輕輕的說,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安慰李佑大,端著水盆轉身走了出去。
初夏的風拂過顧朝歌的面頰,帶著這片陌生土地的陌生氣息,遠遠朝他們逃命奔來的那個方向望去,多麼希望那個叫她「朝歌姐」的青年會騎著他的馬揮手笑著出現。
「死亡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情。」
只能忍受。
師父的這句話莫名在此刻浮現於腦海,這句顧朝歌以前很討厭的話,如今卻仿佛明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