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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3:00:51 作者: 素衣音塵
    正因為如此,燕昭還不知道,衛瀠懷孕了。

    顧朝歌執筆寫下最後一個字,放下,輕吹了吹紙上墨跡,交給衛瀠:「胎象很穩,身體也好,按照我寫的要求每日照做,平平安安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衛瀠沒讓侍女假手,她親手接過方子,認真看完,不懂的地方挨個詢問顧朝歌。末了,感激地望著她:「幸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顧朝歌卻搖了搖頭:「女科一道,我不算精通。衛老爺給你請的那位大夫不錯,我看了他的安胎方,並無錯處,劑量精準,顯然經驗豐富。而且你生產時還要仰仗那些老練的接生婆才行,不過……」她鼻子皺了皺,很嫌棄的表情:「若是那種連剪刀上的血都從來不洗,還說這血能保佑母子平安的接生婆,直接打出去。」

    衛瀠被她給逗笑:「朝歌,怎麼覺得你這次回來,脾氣凶了不少啊?」

    「我是認真的,產後風不是玩笑,你千萬不能大意,至於我……」顧朝歌欲言又止,竟然嘆了口氣,起身收拾東西,「沒什麼,你好生休息,我告辭了。」

    她確有心事,卻不願說出來讓孕中的衛瀠徒增煩擾。走出門外,北方夾雜著雪花,呼呼往顧朝歌的臉上招呼,若非即使裹上毛絨絨的大斗篷,她的小臉一定會被凍紅。

    從衛府到太守府的距離並不遠,她拒絕了衛瀠派的馬車,打算就這樣慢慢走回去。在這樣安靜的下雪天,撐著油紙傘,留一點安靜的空間思考一些事情,最好不過。

    顧朝歌從前是不太愛思考無關醫道的問題的。她的前半段人生軌跡幾乎是被預定好的,跟著師父學醫,師父仙逝,她就自己繼續學醫、行醫,以完成師父的札記為己任。後來,札記的內容完成了,只差修補和更校。這時候她莫名其妙成為燕昭的醫官長,她努力完成教醫官的任務,認真讀醫書,給揚州城的人看病,給伊崔調養,鑽研能治好他的腿的方法。

    她過著不需考慮就很規律充實的,而且有盼頭的生活。

    可是,這次會盟,還有隨之而來的燕張大戰打破了這種規律。顧朝歌停下腳步,遙遙望著長街的盡頭,灰濛濛的天空,無盡飄揚的小雪。在衛瀠掛念燕昭的時候,她也在掛念自己的師兄,還有那些她未能繼續完成治療的傷兵們。

    她想回去,回到一個醫官應該待的地方。

    麻煩的是,這個簡單的願望並不如以往那般容易實現。

    太守府的牌匾已經很近,再走幾步她就能進去,門口會有士兵和善地跟她打招呼。因為那次瘟疫的緣故,揚州守城的士兵幾乎都認識她,所以沒有伊崔的手令,她絕對踏不出揚州城門半步。

    連揚州城都不出去,更遑論去那戰事頻繁的動盪之地尋找傷兵營的駐紮地?

    顧朝歌和守門的士兵大哥們打了招呼,問他們伊大人可有出去,士兵們笑,告訴她這種天氣普通人都不願出門,伊大人的腿……就更不會了。既然他未出門,就必定在主事廳。主事廳是顧朝歌在太守府中,除了自己房間之外最熟悉的地方。下雪天暗,今日的主事廳也一樣燭火通明,只是稟事的文吏三三兩兩,稀稀拉拉,人數很少。因為很多都被派往新占領的城鎮任職,還有一些跟隨宋無衣往前線給趙南起運糧。

    顧朝歌走進去的時候,恰好一個文吏抱著卷宗出來,朝她頜首微笑,打招呼:「顧大夫,又來給伊大人例診啊?」

    顧朝歌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視線轉向那個伏案翻閱文卷,愁眉緊鎖的人,他看起來居然有些不修邊幅,衣袖皺巴巴,腮邊唇上都是青色的胡茬,近來的天氣確實給紅巾軍的行進造成麻煩。文吏見她只顧看伊崔,會心一笑,不多做停留,抬腳悄悄走了。

    「這種天氣,前方會死很多人吧。風寒,凍傷,心絞,哮喘……數都數不過來啊。」

    安靜的室內,她幽幽開口,讓眉頭緊鎖的伊崔悚然一驚,他猛地抬頭:「你、你什麼時候過來的?」聲音里居然有幾分明顯的慌亂。

    「剛剛。」顧朝歌拖了張坐墩,在他的案幾前端端正正坐下,背挺得筆直。

    伊崔見她的架勢,不由得有幾分頭疼:「你……我不會讓你出揚州的,外面現在局勢未定,危險得很。」

    她師兄也這麼說,所以強令親衛將她送回揚州,哪怕劈暈她用捆的也要把她帶回來,說不定親衛隊長這些野蠻做法都是師兄事先授令。她了解自己師兄,只要覺得自己這麼做是為她好,他才不聽她申訴。

    而今伊崔也這樣,她簡直懷疑他和師兄是事先商量好的。

    「既然如此,這枚綬印我擔不起。」顧朝歌硬邦邦地說,將那枚醫官長的玉印「當」一下砸在伊崔的案几上。這是她在路上就想好的一招。

    「你……」換了旁人,伊崔大可冷臉呵斥,可是面前的是顧朝歌,他磕磕巴巴地開口:「你再等幾日,等放晴了再說。」

    「你騙人!」顧朝歌霍地站起來:「三日前我回來的時候你就這樣騙我!」因為她在小城耽擱,後來啟程,同樣走水路回來的伊崔竟然比她先回,她和他要求回小城,他當時就用「拖字訣」搪塞她。

    「太危險了,」伊崔頓了頓,「我不放心你。」

    顧朝歌默了半晌。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故意這樣激他,緊抿嘴唇,整個身體暗暗用著勁,「你嫌我懦弱,所以打磨我,又讓我接下醫官長一職,那個時候你應該知道,我早晚會隨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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