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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3:00:51 作者: 素衣音塵
    小朝歌在那一瞬間對醫術產生深深的質疑,她甚至痛恨這些在宮中謀差事卻不能救師父的宮女太監。

    於是她惡狠狠地看著宮女,冷笑一聲:「是皇帝和皇后要你的命,是他們讓你死,你非死不可!你要恨,就去恨皇帝,恨皇后!」童音的冷笑尖促短銳,在空寂的醫堂中迴蕩,顯得有幾分詭異猙獰。

    宮女最終失魂落魄地離開。

    小朝歌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走的,她守著師父的屍體哭了半宿,又在屍體旁睡了半宿。直到第二天早晨,隔壁的鋪子紛紛開張,開始有人過來敲門,催促她將師父早早安葬,入土為安。

    他們幫助她安葬了師父,然後拿走了師父的醫堂,改頭換面變成別的鋪子,他們想收留小朝歌,可是她不願意。過完頭七後,她開始整理師父的東西和自己的東西,準備帶著簡陋的行囊,獨自離開帝都。

    就在她離開的那一天,她收到一封信,一個出宮辦事的侍衛轉交給她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話:「他們必須付出代價。」落款人是那個有宿疾的宮女。

    小朝歌覺得很莫名其妙。這麼多天來的變故頻繁,她早已忘了那日自己和宮女說過的充滿慫恿意味的話,她只是將那句話當做一時宣洩,沒想到大人們是會牢記於心的。

    於是小朝歌沒什麼反應。她將這封信隨意疊了疊,往行囊里一塞,然後搭車出城的相熟小商販的順風小板車,一路往南,等到該告別的時候,她自己找到有亂葬崗的偏僻地方,去實踐,去經歷,去完成師父未完成的札記。

    她離城兩天後,皇城起火,一場大火借著東風迅速蔓延,燒掉皇后的鳳至宮,燒掉皇帝的御書房,甚至險些波及前朝最重要的議政殿。少年伊崔和燕昭在這場大火中,從犯人聚集的掖幽庭逃出,並在一個意外的場合下與顧朝歌相遇。

    當顧朝歌拿著藥回到守墓人小屋,卻發現兩個人都離開的時候,這段時間見多了變故和人情冷暖的顧朝歌沒有生氣,隨意拿起桌上那封燕昭留下的手書瞧了瞧。對兩個陌生少年不告而別的理由,她一眼帶過,目光卻在燕昭隨筆提及的「大火中幸甚逃離」處頓了頓。她記得買藥的時候,鎮上的人都在討論帝都起的大火,都說這火起得詭異。

    這時候她終於想起那封被她隨便亂塞的書信。

    這一次打開,她聞見了信上濃烈的桐油味。

    「後來我又悄悄回了一次帝都,找到那個給我帶信的侍衛,他說,那個宮女姐姐在起火的當天被燒死了,屍骨焦黑無法辨認。有人說起火那日看見她偷偷摸摸撒什麼東西,也有人說看見她私藏桐油,可是死無對證,最終誰也不知道那場大火是怎麼起的。當然,因為先皇突然病倒,所以沒有人再有心思去追究吧。」

    「可是我知道,她是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死的,」回憶當年,如今已長成少女的顧朝歌,臉頰上滑過一滴淚,「她本可以再多活些日子,我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因為內疚,僅憑對師父遺願的執著,她根本無法獨自堅持學醫行醫長達八年。她想用多救人來告慰那位宮女姐姐在天之靈,想向她贖罪。

    將心底的這個最大的秘密講出來,顧朝歌忽然覺得輕鬆多了,也坦然多了。

    褚東垣則是目瞪口呆狀。

    萬萬沒想到師父的死竟然牽扯到這樣大的秘密。他整個人都沉浸在極度的震驚和懊悔中,他想自己如果不任性地離去,陪在小淚包身邊,也不會讓她獨自遭受這麼多的苦難,甚至有可能因為他的勸阻,師父根本不會死。他心疼又愧疚,想要將沉浸在悲傷和自責中的小淚包抱在懷裡安慰,可是卻有一隻手先他一步,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痕。

    「所以,那個宮女等於救了我,救了阿昭。然後我們遇見了你,你救了薛先生,又兩次救了我,救了鄭林,還救了很多很多患瘟疫的人們,救了衛大小姐,救了趙夫人,還救了……」

    伊崔頓了頓,微微笑了一下:「好像數都數不過來啊。」

    這樣算起來,他欠她不是兩條命,而是三條。

    「她在天上看見,會為你驕傲的。」他柔柔地說,顧朝歌幾乎是毫無防備地撞進他溫柔如水的目光中,陷進去,痴痴地看著他,呆呆地問:「她不恨我嗎?」

    「她為什麼要給你送信呢?」伊崔笑著將自己的解釋強加在宮女的行為上:「她信任你,喜歡你,才將最大的秘密交給你,讓你為她最後的壯舉做見證啊。」

    「她是自願的,甚至,可能是早有想法的。推動她做出這一切的,不是你,也早晚有別人。」

    他將放火燒皇宮形容成「壯舉」,將末路之下絕望的瘋狂形容成「早有想法的自願」,將那封遺書般的信形容成「信任和喜歡的象徵」,混淆事實的能力堪稱一絕。褚東垣冷眼瞧著,覺得這廝說的……也不無道理。

    他也不覺得這是小淚包的錯。小淚包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孩子的話誰會當真,難道要算她「因言獲罪」?一個區區宮女能造成這麼大的火災,幕後肯定有推手,先皇的病重說不定也與此有關。小淚包哪裡來的自信,認為自己有這個能耐當罪魁禍首?罪魁禍首是誰都有資格當的?

    然而,褚東垣和伊崔是同一個認知,不代表他贊同伊崔現在對自己師妹揩油的行為。他因為坐得遠,乾脆站起來繞到顧朝歌身前,輕輕撥開伊崔的那隻手,不容拒絕地將顧朝歌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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