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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2:50:55 作者: 宋灼灼
宋致行靠著窗,看到飛機的機翼在雲層里插透而過,破開了迷霧。這是夜晚,地下的城市明亮,從高空看就如同星河懸浮,每一份電力所點亮的空間都是這星河的子集,它們匯聚,成為了浪漫又恐怖的景色。
他在想女孩。
想她看到這樣的景象,一定會想要拿出手機,偷偷拍下一張。
宋致行覺得自己沒救了。
光是在自己一廂情願構造的想像里,他都會覺得對方可愛得無可救藥。
怎麼辦才好。
神遊天外的時候,他聽到綏夢柔笑了下,說,「其實以前還擔心過小巧那孩子,跟你爸偷偷聊過。你也知道的,人老了,總是喜歡回顧過去。那件事以後,我就擔心她以後長大會有影響。現在看了才發現,倒是古靈精怪的一小孩。」
宋致行眉頭鎖起,並未聽得太明白他母親所說的話語,但是,他能夠捕捉到這言語之中的含義。
「什麼事?」他聽到自己這樣問。
綏夢柔驚訝地看他,「你還不知道嗎?」見自己的兒子坦蕩卻有的確一無所知的眼神,綏夢柔喟嘆一聲,只說,「小巧那個女孩,很堅韌的。」
宋致行就此,開始聽著自己母親絮絮叨叨的聲音,穿梭到了那個故事裡。
宋小巧打小跟母親關係好,離婚後就跟著寧玉走了,但不管怎麼樣,宋朗還是她的爸爸。她小時候是個小瘋子,初二那年暑假,聽說宋朗人在緬甸,一溜煙,拿著錢,打算從雲南找了車直接偷渡去緬甸。
「她年紀小,只怕是不懂,人這東西,有多複雜。」綏夢柔感慨。
滿懷著對世界的信任,然後被裹入騙局。
說要去緬甸的車,變成了拐賣婦女的車。見宋小巧人小皮嫩,起了把她賣給紅燈區的心思。東南亞那一片,紅燈區裡的未成年數不勝數,人來了先打一劑毒,叫你逃都不願逃。只能一邊忍受著折辱,在心裡祈禱著死亡,一邊依賴著迷幻的快感。
從雲南轉運金三角,宋小巧跟好些個女人一起被關在黑暗的貨櫃里,不知道時間,看不見太陽,就連空氣都成為了稀缺的物資。送來的飯就是幾塊麵包,難得有米飯的時候,就被幾隻手搶光了。
「宋朗他們帶隊去解救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家孩子是怎麼挺過那幾天的。被救的時候,還發生上了槍.戰。據說是當地黑.道火拼,撞在一起了。找到她的時候,就發現她被女人的屍體蓋著,木著一張臉,脖子上掛著貓眼石。問她是誰給的,她不說。你爸當時知道這事後就說,這女孩的一生可能就毀了。」綏夢柔搖了搖頭,「你爸那人,總是低估了人的韌性,低估了女人的韌性。」
宋小巧緩了一年多,接受心理治療,學習打鬥技術,並從此開始徜徉在神秘學的海洋里。宋致行知道她有一顆戴在脖間的貓眼石,從不離身。卻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淵源。
「你說好巧不巧?結果沒多久,她爸又因公殉職了。」
接二連三地打擊朝著那個小女孩湧來,沒有見過她的人都在想,這以後的人生要怎麼走呢?可是她卻走得好好的,昂著頭,絕不服輸。在她身上,你根本看不到過去黑暗的跡象了。她掩藏得很好,就像一切從未發生過。認識她的人都說她可愛,機靈乖巧,牙尖嘴利,不喜歡她的人覺得她鬧騰,咋咋呼呼,很惹人煩。了解她的人卻從來不說多的言語,知道她有一種從黑暗中熬渡出來的溫柔,脆弱和敏感是溫柔的伴生者。
這些故事都是綏夢柔聽宋致行他爸提及的,這事情當時鬧很大,警局那片都在傳。怎麼說呢?宋小巧也算是以這種方式賺了個名聲滿缽了。
綏夢柔警告宋致行,「雖然你是我兒子。但如果你敢欺負她,你看看我們還認不認你。」
宋致行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問了句,「抓她的人呢?」
綏夢柔想了想,說,「好像是死了。」
「這樣啊。」
心裡很多想法,思緒混亂,情緒湧出。過往的一切都在眼前重演,有些事的理由似乎變得更加清晰可見。他還記得那天,他問她,怎麼這麼會打架。她輕鬆地笑笑,沒有解釋。
「媽。」他說,「我要是欺負她。」
「嗯?」
宋致行把後半句留給了自己。
他要是欺負她,別人不用說,他絕對第一個了結他自己。
但在綏夢柔所講的故事之外,還有另外的溫柔存在。
程囂不喜歡寧玉,但是很喜歡宋小巧,會乖乖地叫著自己哥哥的女孩子,拉著衣角跟著他走路。宋小巧出發之前跟他提及過去緬甸的事情,他當時只覺得妹妹在說笑,沒當回事。後來人不見了,出事了,程囂不敢告訴別人,宋小巧給他提過了。于是之後的每個夜晚裡,宋小巧在暗黑的陰影里掙扎,程囂卻也在不斷地自我懲罰。他認為那是他的過錯,是他的失誤,如果他相信了小女孩的話,一切都不會發生了。或者說,如果發生了,至少還有他在妹妹的身邊。
那天以後,宋小巧去哪裡,程囂就跟著去哪裡。她學打鬥技巧,他也一起。他連最愛的文學都拋棄了,知道宋小巧心裡的英雄走掉了以後,暗下決定要成為她的英雄。
回過頭來看,這沒有血緣的兩兄妹,一個依賴,一個保護,相互交纏,共同扎進了彼此的人生里。只是那時候太小了,不懂交流,不懂溝通,也不懂表達。明明喜歡著卻沒辦法說出口,只好看著誤會滋生,彼此往越來越複雜的道路走去。程囂交了女朋友,不喜歡,但總覺得要有個女朋友試試,試了才知道,他對妹妹到底是什麼心情。結果宋小巧更受傷了。兩個人漸漸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