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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2:33:16 作者: 蘇景閒
    聞簫淡色的嘴唇緊了緊,手上利落轉著的筆落在書頁上,他垂眼看題目,擋了所有情緒:「左邊沒什麼,是臥室的窗戶。」

    「這樣啊,」視頻里,趙一陽話沒停,「嗐,也不知道補課池哥會不會來。」

    聽見「池哥」兩個字,聞簫手指的力道沒控制住,細微的「呲啦」聲,「A」的最後一筆劃破了紙張。

    「什麼鬼,為什麼這就十二點了?」趙一陽驚叫,「掛了掛了,我還有數學作業沒動筆!今晚還能不能睡了!」

    聞簫說了再見後,按下了掛斷。

    池野……

    聞簫極緩慢地鬆開撐直的背,讓自己一寸寸靠在了堅硬的椅背上,仰頭盯著天花板。

    池野。

    這個名字品嘗起來,舌尖泛起甜,又澀,還有幾絲淡淡苦意。

    很長很長地吸氣,胸廓的線條隨之起伏,收縮到極致,安靜的臥室里響起清晰的呼氣聲。聞簫屈起長腿,下巴抵在膝蓋上,蜷縮在椅子裡,眼神漫無焦距。

    他跟他……認識多久了?二月二十四號轉學到明南附中,到現在六月九號,十五周,一百零七天。

    很短,卻仿佛一輩子那麼長。

    這些日子,每一天都是彩色的,像三稜鏡折射後的太陽光。

    他的睫毛細微地顫了顫。

    就這麼抱著膝蓋在椅子裡蜷縮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靜謐被手機的鈴聲驚散。

    聞簫拿起扣在桌面上的手機,上面顯示的號碼他早已經爛熟於心。

    「餵。」

    池野那邊傳來關門的聲音,聽動靜應該是剛進家門,換上了拖鞋。怕吵醒芽芽,他開始聲音壓得很低,直到進了臥室才恢復正常音量,「不問我今天為什麼這麼早?」

    聞簫於是問:「今天怎麼這麼早。」

    「手上的事情基本都到了後期,有章程了,缺什麼補什麼就行,沒多少需要注意的,所以今天結束得早,可以早點回來。張叔攬下了新的事,我試試看,能不能這次的也由我提供建築五金,不過如果談成了估計又有的忙。」

    「嗯。累嗎?」

    「不累,」池野聲音還帶著笑,「能應付過來。」

    「明天多久出門?」

    「五點,七點回來,送芽芽去學校。對了,還要檢查她的作業、抽背課文。」

    聞簫注視著木質地板上自己的影子,突兀地說了一句,「今天暑假補課的意向表發下來了。」

    安靜半晌,池野才接話:「補多久,一個月?」

    「對。」

    池野語氣故作輕鬆:「趙一陽他們是不是又在嚎了,肯定一邊刷題一邊吐槽補課的時間太長。」

    「對。」

    池野試圖再說幾句什麼,但張張口,只發出了短促的一個音節。

    再次安靜下來。

    聞簫喉嚨感覺到了澀痛,他的喉結隨著吞咽動了動,心底的情緒衝撞,讓他近乎失去了對情緒的把控。

    「高三高考考完,幾層樓全空了,食堂人少了很多。高考前幾天,很多人往樓下扔課本和卷子,二教也有人模仿,被程小寧撞見,被罰去操場跑十圈。前幾天兒童節,有人提議過節,說我們還沒成年,有過節的資格,被老許駁回。生活委員上個星期一買了很多棉花糖,一人兩個,說差不多算過節了,老許也分到了棉花糖,不過只有一個,理由是老許年齡超標了。」

    「聞簫——」

    「程小寧還是每天站在校門口查儀容儀表和遲到。老許把二胡帶到了辦公室,一天擦幾次。全辦公室老師一起跳健美操又被人看到了,還發現帶隊的是物理老師。」聞簫聲音越來越沙啞,到後面,聲線更是緊繃,「你曾經說你最喜歡的是在學校上課。所以我把這些事記下來,說給你聽。」

    「聞簫。」池野的嗓音從聽筒里傳出,夾雜著微弱的電流,不知道誰比誰更加沙啞。

    他試圖轉開話題,想說高三的走了食堂不那麼擠了,被程小寧罰跑圈那個人真倒霉,不讓過節老許太不近人情,生活委員給出的理由也非常扎心——

    可是,這些應該已經有人跟聞簫討論過了。對自己來說是新聞,然而對聞簫來說,早已是舊聞。

    他仿佛看見兩人的生活如同朝向兩邊的軌跡,飛馳而去,不斷背離。

    格格不入,再不相融。

    「池野。」聞簫字音清晰地叫出這個名字,問他,「如果不到學校上課,你高考考二本,能考嗎?」

    「能考。」

    聞簫繼續問:「重本呢,985,211,能考嗎?」

    「能。」

    聞簫閉上眼:「你想考上的那個學校,能嗎?」

    聽筒里傳來的呼吸聲夾著雜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池野沉啞的嗓音才響起:「考不上。我考不上那個學校。」

    直到有什麼滴在地板上,聞簫才發現自己哭了。他死死咬住下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泄露絲毫的動靜。

    他眼睜睜地看著池野的生活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們的感情,更是在崩潰的邊緣。

    有什麼辦法?沒有辦法。

    生活的惡意往往毫無根由,卻能步步緊逼、層層壓垮,令人氣息奄奄、掙扎不能。

    唯一可做的,不過是賭命罷了。

    舌尖嘗到了血的鐵鏽味,聞簫遲鈍地判斷,應該是下唇出血了。他赤腳踩在地板上,走到窗邊,遠遠望著對面屬於池野的那一扇窗戶,漆黑的眸子裡仿佛有火星被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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