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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2:33:16 作者: 蘇景閒
看著電梯按鈕上方貼著的病區分布樓層圖,池野想到,教堂和病房,確實是聽過最多祈禱和懺悔的地方。
芽芽咬著草莓味的紙棍棒棒糖,拽了拽池野的手,「哥哥,你怎麼了?」
池野一時間竟然做不出微笑的表情來,他握著芽芽暖烘烘的手,「沒什麼,走吧,電梯到了。」
到二十七樓,把芽芽交給護士暫時照顧,池野自己一個人擰開門把手,進了醫生辦公室。
「你媽媽最新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因為情況不太樂觀,上午在電話里說不清楚,所以特意讓你來一趟醫院。」醫生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鼻翼兩側的八字紋很深,他從牛皮紙袋裡拿出一張片子,「這是放射科那邊才送過來的報告。」
這樣的場景池野不陌生,他坐在醫院冷硬的椅子上,目光落在醫生的臉上,試圖從其中捕捉到幾絲情緒。
「治療方案從你媽媽轉院過來到現在,更改過幾次,但效果都不太理想。」醫生捏著檢查結果的邊緣,左言他顧,甚至避開了池野詢問的眼神。
緩慢地吸了一口氣,被消毒水的味道熏得有點窒息。池野拇指掐在食指彎曲的指節處,痛感讓他大腦無比清醒,「您可以直說。」
醫生定定看著池野,從他略顯青澀的臉上分辨出了忐忑,知道自己的拖延不過是加重家屬的心理負擔,他開口,「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像一句審判。
池野指節上已經掐出了好幾個青紫的指甲印,腳下的地面仿佛在剎那間分崩離析,讓他恍惚以為自己會無限制地墜落下去。
醫生說的下一句話池野沒聽清,他努力集中注意力,「您剛剛說什麼?」
「我剛剛說,現在有兩種方式,一個是繼續住在現在的病房,維持現在的治療。另一個是轉入RICU,危重病房。不過為了不影響治療,避免感染,探視時間是有規定的,」說到這裡,醫生有些不忍心,還是說道,「並且,費用方面會高一些。」
池野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維持現在的治療,換言之,就是放棄。
他手指舒展開,沒有猶豫,「轉進危重病房吧,這筆錢我家裡出得起。」
醫生想要再勸:「你應該清楚你媽媽現在的情況,轉入RICU很大概率不會有多少起色,甚至——」看著這少年的神情,他沒能夠繼續說下去,只輕輕嘆了口氣。
「她是我和我妹妹的媽媽。」池野誠懇道,「您費心了,您的好意我明白,但我堅持。」
「那我不再勸了,後期有什麼問題,我們再討論。」
池野嗓音微啞:「謝謝。」
從辦公室出來,芽芽正在護士站跟護士聊天,見池野走近,她蹦下凳子,「哥哥,我在這裡!」她又扭頭跟護士說話,「護士姐姐,我哥哥是不是特別帥氣?我同學都說我哥哥特別帥,我以後長大了,肯定也特別漂亮!」
護士逗她:「為什麼肯定漂亮?」
芽芽自豪地揚起下巴,頭頂的小辮子在半空劃出弧度:「因為我跟哥哥是一個媽媽生的,媽媽把我們生的都特別好看!」
池野等她說完了才招手,「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媽媽?」
「可以去看嗎?」芽芽很高興,「醫生叔叔是不是說媽媽好一點了?」
「嗯,是,所以我們去看看媽媽,之後哥哥可能會很忙,不能經常來醫院。」池野朝看顧芽芽的護士道了謝,牽著他妹妹的手去了病房。
護工正坐在床邊看電視,見池野和芽芽過來,讓開了位置。
沈蘭亭插著管,正在昏睡,一旁監護的儀器發出有規律的「滴」聲。病床旁藍色的帘布擋住了一半燈光,濃重的陰影落在病床上。
池野站在床邊,低頭望向床上躺著的人。她的眼窩深陷,只能從面部的輪廓看出昔日的美麗。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總是很自豪,因為開家長會時,自己的媽媽是最美最溫柔的,很多同學的家長都會問媽媽用的什麼保養方法。
抬起手,池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沈蘭亭的額頭。
芽芽輕輕握住了沈蘭亭的一根手指,因為手背上有留置針,沒敢用力,也沒敢動,她小聲叫池野:「哥哥,媽媽的手好涼啊。」
池野盡力露出笑來:「那你要不要給媽媽暖暖手?」
「好!」芽芽點點頭,短短的雙手覆蓋在沈蘭亭冰涼的手指和手腕上,很認真,還小聲嘀咕著什麼。
池野看著交疊在一起的手,上面的手很小,指根還有圓圓的小窩。下面的手很秀氣,卻枯瘦暗沉。
心臟猛地縮緊,疼得他喘不過氣來。像是在沒有光亮的深海,他的四肢、胸廓,通通被暗綠的海藻包裹、抽緊,疼得他有一瞬間,差一點佝下了腰。
聞簫從臥室出去喝水時,外婆正在看晚上錯過的新聞重播,裡面講到在柏林舉行的學術會議上,有天體物理學家提交了一份報告。
鏡頭下,膚色各異的人表情專注且嚴肅,認真聽著台上的講話。
外婆大腿上搭著一條米色的薄毯,身體微微往前傾,極為專注地聽著電視裡傳出的講話聲。等內容聽完,現場響起一片掌聲時,她才緩緩靠到了沙發背上。
發現聞簫站在一旁,她笑著問,「作業做完了嗎?」
「還沒有,差兩張卷子。」
「嗯,那快了,寫完卷子就能休息了。」外婆滿是褶皺的手撫了撫薄毯柔軟的表面,即使是晚上,她的頭髮梳得也很整齊。電視上的新聞節目已經切到了下一個畫面,她目光似乎放得很遠,好一會兒才輕聲道,「剛剛提交的那份報告,是你媽媽的研究方向。如果她還在,肯定會收到會議的邀請函,到現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