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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2:20:51 作者: 無窮山色
她藉口幫岳總拿文件,敲開了他們家大門,高跟鞋「篤篤」敲響地磚。
秘書取到文件,依舊杵在客廳不肯走。在濃重的香水味中,她對著根本沒放在眼裡的小崽子,假裝無意地透露了自己最近和岳總間的甜蜜相處,表達了對合法成為他後媽的自信,才施施然離去。
結果如她所料——岳傾憤然離家出走,和岳晟轟轟烈烈地決裂了。
從後來的發展看,他離家出走這一步走得果然不錯,但在當時,岳傾腦子一熱跑出家門,等到洶湧翻倒的情緒平息下來,他站在十字路口,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他到底只是個剛剛結束了中考的青少年,年輕氣盛,渾身上下只帶了有用的證件和幾套換洗衣物,攢著的獎學金都在,零用錢一個子兒都沒碰。
岳傾比誰都清楚自己是個多不合格的室友。他不會打掃衛生,洗完的盤子總是沖不乾淨洗潔精,煮的面永遠是黏在一起的,衣服……哦,他根本沒帶出來幾件換洗衣服。
夏明深想像力豐富,估計是把他腦補成了什麼備受委屈的小可憐,一時心軟,還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他穿。
其實岳傾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公寓,是媽媽送給他的。但岳晟也有那裡的鑰匙,知道他跑了,絕對會第一時間去那間公寓裡查看。岳傾發燒感冒,沒心情再聽他天花亂墜的大道理,既然夏明深不趕他走,他就厚著臉皮在他家住下了。
不過大概也不會麻煩他很久——岳傾看著岳晟每日幾十條簡訊發過來,語氣越來越嚴厲,清晰地察覺到時機就要來了。
如他所料,軍訓結束,岳晟直接找上了班主任,出演了好一出苦口婆心勸叛逆少年回家的戲碼。
岳傾不動聲色,毫不留情地把岳晟的老底揭了。
不念生恩,不念情分,只說對錯。
看著岳晟尷尬的賠笑和強自壓抑的怒氣,岳傾平生第一次,在「反抗」上嘗到了勝利的滋味。
短時間內,岳晟恐怕是再沒臉找上門來了,只要岳傾把公寓的鎖一換,就能在之後的日子擺脫他。
他計劃得很好,並打算今天回去,就跟好心收留他的那個同學道別。
然後,他在校外的花壇邊,收到了夏明深留給他的章魚小丸子。
將將應付完岳晟,岳傾想自己的表情應該很兇,因為夏明深幾乎是一對上他的視線,就不自然地閃了閃。
他的眼睛很大,皮膚白生生的,眼神但凡有一點飄忽就很明顯,但還是執著地伸著手,把章魚小丸子遞到他面前。
岳傾愣了愣,忽然就把本來打得好好的腹稿給忘了。
別的地方,可能就沒人會再給他留飯了。
到了第二個月,他在一家培訓機構找到了一份助教的工作,幫輔導班老師製作小學教案,用工資付了這個月的房租。
夏明深父母早亡,卻有一個疼愛他的爺爺和負責人的姑姑,不缺愛也不缺愛人的能力,這是岳傾使出渾身解數都學不會的。
就像剛才,他第三次往雲霄飛車那裡瞟,夏明深摸摸鼻子,說:「其實我挺想去遊樂園的。」
他興致勃勃地計劃:「我們這個寒假就去好不好。」
他們終究沒能去成。這個冬天,夏明深的姑姑因過勞猝死。接下來的兩個假期,也接二連三地被各種事填滿——高二暑假,岳傾參加物理初賽,轉年冬天,准高三生被校長全員押在學校,刷了一個寒假的試題。
再一個夏天,因為不可抗力,夏明深缺席了。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岳傾再次經過那個公交站台,曾經坑坑窪窪的路面被修的平整開闊,開通不久的地鐵在他腳下呼嘯而過,遊樂園裡照舊充斥著歡呼和尖叫聲。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好多了,又似乎都在慢慢失去意義。
岳傾忽然有點委屈,很想搖著夏明深的肩膀,問他不是你最先招惹我、先讓我住進你家、先提議去遊樂園、先讓我抱有希望的嗎?不是也說了要一起上大學、一起做飯散步、每晚睡前互道晚安的嗎,怎麼都不兌現了呢。
漸凍症患者會逐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從一根根指節到呼吸,只有思想始終是活躍的,是被困在果殼中的無限空間之王,岳傾卻感覺自己的思維已經凍住了。
是未被記錄在冊的一種慢性疾病,不熬人,但讓他心裡空空如也。
到了七年後,他在C大的樓梯間裡給夏明深打完電話,回到休息室里,看到同一實驗室的趙曙拿著兩張票,正在同事間問誰要。
趙曙結婚早,上周帶著老婆孩子去了趟遊樂園,作為某個特定數字的遊客,幸運地抽中了兩張半價票。
今天的實驗進展順利,休息室瀰漫著歡樂的氛圍,樂得同他侃大山。但遊樂園這種地方,除了孩子和情侶,大部分都不感興趣,所以趙曙吆喝了半天,票還沒送出去。
他看見岳傾進來,喊說:「老岳,我這有兩張票……」
有同事插嘴:「你不過腦子啊,岳博士像是那種會去遊樂園的人嗎?」
「也對,」趙曙重重一拍額頭,自言自語道,「那我再問問其他人。」
岳傾說:「等等。」又說,「我去。」
他像一個溺水太久的人,驟然浮出水面,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鮮空氣。過了許久,麻痹的大腦才向他的意識傳輸了獲救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