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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9:28:47 作者: 明開夜合
    空間似實驗室一樣潔淨而毫無人氣,玻璃隔音太好, 讓周遭只有絕對的、死亡一樣的靜默。

    這種死寂反而讓他無法平靜, 他不想再待下去,訂最近一趟航班離開北城。

    這座小漁島不是旅遊熱門地點,尚且保留了許多原本生態。

    定的那間酒店離海非常近, 夜裡躺下, 透過玻璃窗看著外面的月亮,會覺得海浪的聲音就在耳邊。

    醒來發現手機沒電了, 懶得充。在這小島上似乎用不上手機,他帶了一些現金, 買東西、吃飯和乘車綽綽有餘。

    天黑以後,海風潮濕, 墨浪翻滾, 月光照在上面, 那延伸至遠處的沉默與詭譎像是另一個世界, 令人著迷。

    不知是晚上幾點鐘, 身後有道童聲喚他:「喂!」

    轉頭看去,是個只穿著沙灘褲衩的小男孩。

    小男孩撓撓頭,說:「我們準備吃夜宵了, 我爸問你, 要不要過去吃點。」

    小男孩指了指不遠處的超市, 「超市老闆。」

    他道聲謝, 婉拒了,小男孩卻跑過來, 徑直拽他手臂,「你在這兒坐一天了, 不無聊嗎?」

    也就八九歲的孩子,力氣卻大得驚人,他真就被拽了起來,就這麼被牽著往超市走去。

    超市很小,門前掛一顆燈泡,光黃黃的比月光還要陳舊。

    門前沙地上支了一張小桌,幾個塑料板凳,桌上擺著炒蛤蜊、蒜蓉扇貝、青菜、白粥和兩瓶啤酒。

    明明素昧平生,老闆卻硬要他坐下來喝兩杯。

    那種大大咧咧又質樸不過的熱情,讓他無法拒絕。

    男孩叫阿永,超市叫「阿翠超市」,阿翠是阿永的媽媽,之前患病死了。老闆說得輕描淡寫。

    阿永不耐煩聽大人閒聊,呼嚕喝完粥就跑進超市里看電視去了。

    吃完夜宵,他想付帳給老闆,老闆不收,說就自己隨手搞的兩個菜,哪好意思收錢。

    他便買包煙,買兩瓶水,支持生意。

    進店裡拿水的時候,他看見了櫃檯後方的牆上,貼了張紅底白字的告示。

    告示的最後留了兩行電話,一個是XX派出所。

    走時,老闆問他住哪兒,他報了酒店名稱,老闆說認識,叫他回去注意安全,又說,島上的日出也不錯,明早可以早起瞧瞧。

    他領會到了老闆隱晦的關心,說一定看看。

    第二天下午,又去了超市一趟,告訴老闆日出他看了,挺漂亮。

    男孩阿永正坐在小板凳上,唉聲嘆氣地寫作業。

    他順口說了句解題思路,阿永像找到救星,拜託他幫忙輔導作業。

    他問,今天不是周末,小孩怎麼不上學。

    老闆說,上周刮颱風,把教室玻璃、燈管都吹裂了,學校還在維修。

    他原是打算回酒店休息片刻,再回北城,但阿永求得殷切,他就在超市里買了根蘋果數據線,接老闆的充電器將手機充上,打算先訂張返程的機票。

    手機關機兩天,電量徹底耗盡,接上電源,充一會兒才能開機。

    他將其擱在櫃檯的一角,拿了阿永的作業簿,幫忙看題。

    一會兒,手機開機,他拿起來正準備解鎖,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被勒令就留在阿翠超市等她過來,哪兒也不許去。

    阿永的作業很簡單,但阿永很笨,四則運算學得稀里糊塗。

    他教得心累。

    好不容易輔導完,他買瓶冰水,走到門口去吹風。

    阿永得老闆允准,跑出門找小夥伴玩兒去了。

    玩了一個多小時,滿頭大汗地回來,就去冰櫃裡面拿冰棒。

    阿永問他:「你等的人還沒來啊。」

    他說:「對啊。」

    阿永笑嘻嘻:「你好像留守兒童哦——留守大人!」

    他說:「是啊。」

    阿永說:「你不會被放鴿子了吧?」

    他說:「不會。」

    阿永說:「這麼肯定哦?」

    他說:「對。」

    /

    她果真沒有爽約,披一身暮色出現,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

    晏斯時從沒見過她這一面,她由來是溫和的,表達拒絕都能冷靜理智。

    何曾這樣失控,甚而情緒激動到說髒話。

    晏斯時下頦抵著她肩膀,輕嗅她發間的香氣,心中浪潮起伏之感猶未平息。

    被海風吹得太久,皮膚發涼,而懷裡的人如此溫熱,讓他幾乎是遵從本能地將手臂收緊。

    怕是幻覺,怕她消失。

    心口莫名隱痛,他不知道為什麼。

    他低聲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會聯繫我,不然我不會讓手機關機……」

    「……我才沒找你,是聞疏白找你。」她的聲音里隱隱有股倔強的怒氣。

    晏斯時頓一下,「……但你來了。」

    夏漓不再說話。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樣充沛而洶湧的情緒,所謂的「放下」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好像當年那個在KTV里聽到「夏天還是那麼長,我們都一樣」時,躲起來崩潰大哭的少女,依然是她靈魂里最執著的底色。

    眼淚一湧出來便洇進他襯衫的胸口,那一片都變得潮濕溫熱。

    此刻,不遠處的聞疏白有些尷尬。

    他等了等,又等了等,前方兩道擁抱的身影始終沒有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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