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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2:05:19 作者: 栗鳶
他覺得他好像有一點了解聞煜了。
「那麼你呢,」聞煜起了個新話頭,「以前反問過你很多次你也沒告訴我,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又為什麼喜歡楊帆?」
「因為……黑夜裡的人會抓住僅有的一束光,溺水的人會抱緊眼前出現的第一根浮木。」
傅予寒的聲音很平靜,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他是我的『浮木』。」
也許夜色給了人一點傾訴的欲望,傅予寒終於肯剖開胸膛,把藏在那裡很久的事情拿出來一點點。
「剛才在KTV里的時候,你不是問我楊帆為什麼會知道我家的事情麼。」他說,「小時候我倆是鄰居,所以有些事情不是我告訴他的,是他自己看到的。」
年幼的孩童沒有秘密,衣著光鮮的大人唯獨當著孩子和彼此才會露出猙獰的兇狠。
說過甜言蜜語的嘴轉頭就能吐出最鋒利的刀子,刺得人血肉模糊。
大人可以穿上盔甲,而孩子就是還沒長出軀殼的蚌肉。
柔弱而脆弱,只能被迫承受那些不屬於那個年紀的冷暴力。
數不清第幾次在清晨像跨越地雷陣那樣小心翼翼地從碎了一地的瓷碗裡穿過去上學,傅予寒終於失去了回家的勇氣。
他在躊躇不前,而鄰居家的門打開,露出了一個熟悉的腦袋。
那是他的同班同學,笑眯眯地問他,家裡煮了紅豆湯,要不要來喝一碗。
「那時候他們還沒離婚,總在吵架。」傅予寒說,「我沒地方去,又不能走太遠。」
爸媽吵完架,回過頭才想起來找兒子,如果能在鄰居家找到,至少傅予寒不會再挨頓罵。
「說起來可能有點好笑,但是我很怕挨罵。」他說到這裡,輕輕笑了下,「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現在這樣,他倆罵我都沒感覺的厚臉皮的人……就好像我也說不上來,我從哪一秒開始喜歡上楊帆的。」
「最膽小的那幾年,我很依賴他。至少他在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
「看見他會有那方面的幻想麼。」聞煜向他走過去。
「會。」傅予寒很坦然,「青春期第一次做夢,夢裡有他。」
聞煜從上方對上他的視線。
「從那時候發現自己性取向的?」
傅予寒看著他,平靜地點了點頭:「怎麼?」
「即使知道這段感情註定無疾而終,」聞煜問,「你難道沒有一次後悔過?」
「人怎麼能嫌棄救命稻草呢。」傅予寒嘆了口氣,「我以為你可以理解的。」
聞煜目光閃爍。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傅予寒。」
「嗯?」
「雖然我問過你很多問題,但這一個我真的一直想知道。」他目光漸深,語氣微妙,「你究竟為什麼……能看得出來,『那個我』是裝的?」
聞煜是個傳奇。
上學從來不遲到,每天踩著打鈴前一秒到教室,踩著點走人,幾乎不請病假,上課不睡覺,不早戀,不打架,待人謙和有禮,說話永遠帶三分笑。
只要他在的年級,考試年級第一總是他。
除了語文鮮少丟分完美學神,參加競賽必拿名次。
所有人都誇他。
唯獨傅予寒,第一次見面就嘲他太假。
聞煜想過很多種可能,但唯獨沒想到傅予寒只回答了兩個字。
「直覺。」他說。
「……」聞煜默然無言許久,抿了下唇,「那你還真是敏銳啊。」
「說起這個。」傅予寒突然翻身坐了起來,差點撞到聞煜。聞煜往後仰了一下,退開兩步。
「我今天想了一晚上,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聞煜,雖說這段時間你幫了我很多忙,我說這句話好像有點混蛋。」傅予寒低頭想了想,不知道怎麼形容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你真把楊帆當朋友麼?真把我、褚磊、麻杆皮球……甚至四哥三毛那些人,當作朋友嗎?」
聞煜一愣。
「還是說……你只是覺得很……有趣?」傅予寒輕輕蹙眉,「我總覺得你『置身事外』,這是我一直討厭你的原因之一。剛才你說你喜歡楊帆,是因為好奇他這種……跟誰都處得來的開朗,我突然覺得……」
就是這種怪異感。
從很久前開始,傅予寒就隱約這麼覺得,聞煜像是一個居高臨下的研究員,所有人在他眼裡都是實驗品。
區別就在於實驗數據有沒有用——有用的實驗樣本會得到科學家的重視,而有趣的人可以被聞煜多看幾眼。
但這種猜測未免太冷漠,所以即便傅予寒隱約有這樣的感覺,他卻從來沒有說出來過。
有些話,說出來就像真的。
直到聞煜告訴他,他喜歡楊帆的原因,這一切才像被串起來。
聞煜眸光晃動,瞬間的表情一片空白。
但他很快變得漠然,再下一秒忽地笑了起來。
滿心滿眼的溫和笑意從眼角眉梢漾開,像傅予寒嘲諷過無數次的那樣無懈可擊又虛情假意。
前段時間,聞煜已經幾乎放棄在傅予寒面前偽裝自己了。
但現在,他就好像在瞬間把那件盔甲穿了起來,全副武裝。
傅予寒不自覺地蹙眉。
「誒,楊帆找了女朋友,你打算怎麼辦?」聞煜忽然說起了全然無關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