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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7:58 作者: 酒澈
    「是的。」辛格抿了一口飲料,慢條斯理地放下杯,「在杜拜呆了這麼些年,終究是外鄉人,現在這裡受金融危機影響比較嚴重,我父親覺得很累了,想回印度去。」

    我有些捨不得這個朋友,不禁徒勞地嘟嚷著:「杜拜挺好的,你本來又是在這裡讀書,這麼離開多可惜啊。」

    辛格擺擺手,自嘲地笑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每天都有無數人離開杜拜,也每天都有更多人懷著希望來到這裡。許多發現這裡和他們想像當中的不太一樣,很容易就會離開。」他用勺子撥了撥碗裡的食物,看向我,突然話鋒一轉,「你和穆薩的事,我聽說了。」

    「是麼?」我不知如何應答,臉色微赧,有些不好意思。

    「曾經的那個穆斯林女孩,是我在杜拜最大的遺憾。」辛格深深地吸氣,擠出一個笑容,向我舉杯,輕聲說道:「cece,祝福你,希望你和他,能夠彌補我的遺憾。」

    鮮少得到這樣明確的祝福,我非常珍惜:「謝謝,我們會的。你回印度,也要好好保重。」我的杯盞輕輕碰上他的,發出輕微的脆響,像是祝福,又像是交託。跨越宗教與地域的愛情,向來需要勇氣,但我依然相信,苦難瀝清後,便是幸福籠罩。兩相映襯與補充,給我堅持的勇氣。

    我將眼神從辛格身上撤回,喝下一口飲料,抬眼一瞅,竟發現阿尤布正看著我,與我的目光對上,他又撤了回去,沒有說話。

    艾默丁教授一件又一件絮叨地說著,情緒越來越傷感,整個包間裡的氛圍也被他感染著,散布著濃郁難捨的氣息。就連平日裡沒心沒肺的阿尤布也深有觸動,紅了眼眶。

    怨相遇,願相遇,相遇轉眼化別離。常別離,悵別離,不曾別離怎重聚。

    只是,如何才能重聚,我們本就是來到杜拜的飄零人。在這個城市,只有寥寥一成的人真正紮根在這裡,而其餘的人,來來去去,沒有根基,就像辛格,就像喬治,一別之後,恐怕再無相見之日。

    就連阿尤布和艾默丁教授,雖然我們同在杜拜,今後的交集,恐怕也少之又少。

    想到這一層,我的心不禁惆悵起來,抓起桌上的杯子想要灌酒。可到了嘴邊,卻依然是甜滋滋的味道,尋不得醉麻的感覺,只能無比清醒地傷感著。

    從飯店出來的時候,天色已是黯然幽深。燈光、月光、星光交映,點染著城市的血脈和骨架。艾默丁教授和阿尤布開了車,便說捎帶我和辛格回去。艾默丁教授自然要同他的得意門生辛格敘敘舊,我便默默跟在阿尤布身後,踩著狹長的影子走著。

    暖濕的夜風打著惺松的臉,有些輕微的瑟縮。細碎的流沙鋪陳在地面,風一吹,便易迷了眼。我覺得有些尷尬,想要自己打車離開,可想到阿尤布之前給予我的幫助,卻如何也開不了口。

    「阿尤布。」看著他飄揚在前的白袍,我終於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

    「嗯?」他不冷不熱地回頭。

    我其實並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能扯出一絲笑容,心裡懸蕩蕩的,微微張開嘴,不確定地問,「你覺得,我們……還是朋友嗎?」

    這個問題,很傻,很唐突,話一出口,我立馬覺察到問語的不妥,擔心他左右為難,又岔開問題道:「謝謝你,幫我多次。」

    阿尤布愣了愣,目光柔和下來,沒應聲,拉開車門,平靜地說:「上車吧,送你回去,再晚穆薩該擔心了。」

    我心念一動,踩著碎步上了車。原本穆薩說今晚來接我,但我擔心阿尤布看見了會不悅,便沒讓他出現。沒想到如今,阿尤布還會主動提及。

    月亮升上來,夜色變得蒼白而縹緲,車行駛在寬闊的公路上,讓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寂靜的尷尬籠罩在周圍之時,倒是阿尤布先開口了。

    「你和穆薩最近怎麼樣?」

    「還好。」我模稜兩可地回答著。

    「呵,果然一轉眼,什麼都變了。」阿尤布嘆了一口氣,或許是被畢業的氛圍感染,他的聲音里竟帶著鮮見的憂鬱,「現在想想,如果兩年前,穆薩撿到你遺落的u盤時,我沒有嚷嚷著要看裡面的內容;或者在分小組的時候,我不是那麼固執地偏要和你一組;又或者在酒吧遇見你失神時,我沒有硬拉著穆薩說要來安慰你,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有些錯愕:「你看過u盤裡面的內容?」我一直以為,只有穆薩一個人看過。當時的我,還因此對穆薩冷嘲熱諷了一番。那一張張被重命名的照片,是我們的矛盾,亦是我們的緣起。

    阿尤布點點頭:「我記得當時,u盤裡有許多你的藝術照,我和穆薩還一塊惡作劇地把每張照片給重命名了。」他一邊回憶一邊說,「我們都最喜歡有張水墨印花的短款旗袍,那張最好看。我本來以為你瞧見了,起碼會找我問一問,結果你似乎沒有發現,也就作罷了。」

    我心頭一跳,他的神情里,有一些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令人看不清晰。

    他的目光直視著前方,嘴角扯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想想看,事情進展到如今。其實應該怪我,當時只想著自己,卻沒發現無形之中你們已經產生感情。之前在巴拉斯迪酒吧遇見你一個人時,穆薩本不願過來,是我硬拉著他要和你說話,如果沒有那次相遇,他就不會去沙漠測繪。」他頓了頓,嗓音有些乾澀,「如果他沒去測繪……那麼現在,我妹妹依然會是他的妻子,你也不必經歷那些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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