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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7:58 作者: 酒澈
那婦人還在喋喋不休,替我嗟嘆不已:「唉,傻了吧。以後要學會保護自己,遇到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太可憐了,腸子都悔青了吧?」
我沒有義務回答她,起身換了個座位,遠離無休無止的聒噪。
後悔嗎?我問自己。不,我不後悔。今次我獨身坐在醫院的長廊,雖然悲傷,卻不覺得羞恥。為他付出的愛與慷慨,從不覺得有任何可惜。但如果重來一次,我不會選擇在他結婚後繼續放任自己。因為那時候,不僅關乎我們的愛情,還關乎我的道德、他的信仰,最初的純美,已萬劫不復。
醫生按照慣例對我的身體進行了檢查,確定我符合手術條件後,將手術時間預約在了三天後。
等待的日子裡,不想把自己關在冷冷清清的賓館,便在醫院附近尋了一處小型的四合院,住了下來。
杜拜沒有四季,到了北京,才覺出現在已是春天。房東是一對很和善的老夫妻,雖然我只是暫時短租,卻依然待我親和,不失為孤寂行程的一抹溫暖。租的房間並不大,但是房客們能夠共享一個大院子,擺滿了沙發和坐墊,可以自由地坐在這裡發呆。
四合院裡種著幾株紫丁香,在微癢的空氣里散發著濃郁的香氣,隨著煦暖的風吹在臉上,香得人悶頭悶腦。等待的時間裡,我便整天整天地坐在院子裡,聞著醉人的甜香,借著麻木的發呆對抗思念和悲楚。這種痛極反痴的面目,蒙蔽了本該大開大闔的心境,只讓飽滿的春意流盼。而我是萬物盎然之中一株即將枯死的植物,美麗,卻奄奄一息。
連翩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杜拜的黃昏是北京的黑夜,因而每次她給我撥來的時候,恰好能緩解月下難寐的傷懷。
「你確定不要我告訴他嗎?」連翩反覆追問我。
「我確定。」我也反覆回答著。
連翩沉默了半晌,說:「我今天在學校遇見他了,他叫住我,問我你怎麼好些天沒來上課。」
我的心禁不住動了一下:「你怎麼回答的?」
連翩忿忿道:「我很想跟他好好說話,但一開口,還是沒忍住冷嘲熱諷,把他罵得面色鐵青。」
我的嘴角抽了抽:「然後呢?你告訴了他嗎?」
「唉……」連翩長長嘆了一口氣,「汐汐,我很想告訴他的,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看著他關心你的樣子,我明白你們依然感情匪淺。或許你是對的,如果他知曉了,事情恐怕不會這樣簡單地了結。現在我也分不清,到底怎樣才是對你好,怎麼才是對你不好。不忍心見你一個人扛下,更不忍心把你再跟他牽扯到一起。」
我的身體癱軟了,說不清是放鬆還是失落。眼前清晰地閃過穆薩的臉,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感受著這份生命初初形成的溫暖。
我也捨不得它,可是,我別無選擇。
手術之前的那個夜晚,內心的惶恐突然抵達了極致。我握著電話,手指停留在穆薩的號碼上,顫抖不已。我可以脆弱一下吧?可以給他打一通電話,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問候一下吧?心中的兩個小人在激烈地抗爭,把我的心攪得天翻地覆。可是最終,我還是關掉了手機,把自己藏在被子裡,獨自消耗。
第二天,我如約來到了醫院。也如約,讓這個生命從我的腹中消失。
心中隱隱期盼著的某些奇蹟,並沒有出現。
他不會次次都從遙遠的杜拜追到中國,他對我的耐性和愛意,或許已逐漸在時光中消磨減淡。就連我自己也知曉,就算他再次追來,我也不願繼續用那種莫名其妙的身份呆在他身邊。
我終於明白,一個人成長路上的每一步,勢必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任何人都可能墮入窘迫與絕境,但在最黑暗的時刻,一個人仍需以尊嚴的方式去承受。
手術過後,我比自己想像中更痛苦,卻也比想像中更堅強。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無數次掏空了我,又無數次被強硬地填滿。我在四合院裡修養了一個周,每天坐在院子的靠椅上,和老人聊聊天,陪一隻叫做三胖的貓曬太陽。三胖就那樣懶洋洋地窩在我的腿上,總是微醺著眼,一副睡不醒的樣子。我也便學著它,假裝自己在陽光下蒸發。
修養的最後一天,我接到了尹千言的電話。她不知道從哪兒知道我回了國,竟是想邀請我去參加她和嚴華在北京舉行的小型婚禮。
二婚還要辦婚禮嗎?我在心裡這樣尖刻地想著,嘴上依然禮貌地拒絕:「不用了,我這次回來比較忙,抽不出時間。」
聞言,她沉吟了一會兒,我想了想,反應過來:「哦,雖然我不來,但份子錢也會送到,你把你或者嚴華的銀行卡號……」
「閔汐汐——」她打斷我的話,「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輕輕撫摸著三胖柔軟的毛,疑惑道:「那是……」
尹千言似是艱難地嚅囁了一下,半晌,開口輕聲說:「閔汐汐,對不起。」
「嗯?」
「我知道,當時把我和嚴華的事說出去的人,不是你。」
我替三胖順毛的手頓了頓,身體依然虛弱,有氣無力地問她:「那你知道是誰嗎?」
「我知道的……」尹千言的聲音低落下來,「那件事發生沒多久,我就猜到了。但我當時不知應該怎麼辦,又覺得心裡很不平衡,便想著拉上你,或許這樣便能好受些。現在塵埃落定,真的覺得很抱歉,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