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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7:58 作者: 酒澈
    媽媽頓時愣住,也哭了起來。她抹了抹眼淚,滿臉恨鐵不成鋼的痛惜,厲聲問道:「你到底回不回家?」

    也許是一不做二不休的心裡,我反而被一聲嚴厲問得骨頭都硬了。我抓緊了穆薩的衣袖,鼓起勇氣,一個「不」字剛要出口,手腕卻被穆薩一下子緊緊捏住。

    「Cece,」穆薩降低語調,聲音都在顫抖,「是我不對,父母的旨意非常重要,我明白的。我無法違抗我的父母,也不會要求你這樣做。不要為了我同你母親鬧僵,那樣對你的傷害太大,我不希望這樣。」

    我呆住了,震驚地看向穆薩。既為他對我的理解而感動,又為那句「父母之命不可違」感到深深的悲哀。若是換了別的男人,這時候或許巴不得我放下父母隨他走,因為這種事,對男方並無損害。可是穆薩不會,他是極為注重孝道的人,我在父母和愛情中承受的苦楚,他亦承受著,所以他懂得。

    「我會呆在重慶,兩天之後,我們一起回杜拜。」穆薩深深看著我,目光決絕,「先同你媽媽回家,別擔心我,等離開時,我在機場等著你。」

    我的心一突,亮堂堂的白光晃出眼眸中的酸澀:「可是,這兩天……」

    「沒事。」穆薩的手加大了力度,卻依然止不住微微顫抖,「這兩天我自己會想去處的。你隨她走吧,回去好好和父母說話。」

    在穆薩的勸說中,我混亂不堪的思緒終於恢復了一絲清明。是啊,就算我現在隨媽媽回家,開學時,總還可以回到杜拜和穆薩相守。先穩住父母的情緒,才能繼續苟且幸福。

    我偷眼看了看媽媽緊繃的臉色,眸子一痛,終於痛苦滴咬咬唇,支撐起軟綿的身體,離開穆薩,向媽媽走去。

    媽媽不知道我和穆薩到底說了些什麼,看見我朝她走去,面色終於緩了緩。她狠狠地瞪了穆薩一眼,拉過我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把我帶出了包間。

    「咦,你們怎麼走了?」服務生端著剛做好的菜,奇怪地看著從包間衝出的我們。

    媽媽瞟了那服務生一眼,擺擺手道:「裡面還有一個人,菜都給他,我們,就不奉陪了。」

    我痛到窒息,卻沒有辦法再置一詞。心裡安慰自己,等熬過這兩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忍耐,忍耐,裝作一切障礙都會消失的忍耐。

    那服務生怔仲了一瞬,悶悶地轉身進入包間送飯。開門時,我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透過並不寬敞的門縫,我看見穆薩站在安靜空曠的包間內,身後的玻璃牆體外植著一株枝幹枯瘦奇崛的小樹,幾朵殘存的花朵被消解成了慘澹的暗黃,顯出陰沉的頹廢氣息。穆薩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如同他身後那株小樹,在昏黃的燈光下,漸漸凋零。

    盧姨的女兒還等待門外,媽媽急急拉著我離開。不多時,手腕再次傳來一股力量,阻斷我凝望的目光。心如刀割地離開,穆薩僵立的身影如同漸漸隱去的微光,最凜冽,亦最真實。

    回到家中,我和媽媽都是滿身疲憊,並不多話。她提出要暫且幫我保管手機,我沒有拒絕,乖乖拿出交給了她。

    「如果有正常的朋友聯繫,我會告訴你的。」媽媽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該說的,我也說得差不多了。汐汐,你既然能夠自己跟我回來,我相信你心裡還是知道是非輕重的。老實說,如果不是你在杜拜還有學業沒完成,我真的希望你能在家靜靜多呆一兩個月。這幾天,你就在屋裡好好想想吧,我也陪著你。」

    我恍恍惚惚地點頭,雙目茫然沒有焦距。

    見我乖順地答應,媽媽的聲音軟了下來:「你長大以後就明白,愛情,是最廉價的東西。你以為有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就可以填滿人生的遺憾嗎?不,事實上,製造更多遺憾的,卻恰恰是愛情。」

    媽媽的話飄入耳中,我禁不住琢磨,又不忍細細想去。默默地回到自己屋裡,對著窗外的月亮呆呆坐了一晚。如果從來沒有開始,就沒有遺憾。可一旦有了相守的機會,卻沒有多堅持一會兒,才是更深的遺憾。我想起自己和穆薩艱辛走過的這一路,雖然沒有什麼驚天的波折,可內心卻已翻過千濤駭浪。我們太過單薄,在這萬萬不可與之對壘的現世面前,註定孱弱艱難,悲喜沉浮。

    穆薩,今夜的你在做什麼呢?是否和我一樣,呆呆坐在窗前痴看這輪月亮?我們同在重慶的天空下,卻如同隔著整個銀河,難以為繼,脈脈不得語。

    我在家裡整整關了兩天,沒有走出一步。每天吃飯、睡覺、和父母聊天,也不使用任何通訊工具。爸媽放下繁忙的工作,在這最後兩天寸步不離地陪著我,想讓我從分手的失落中放寬心。他們對我越好,我越是慚愧,再想起門縫裡穆薩僵立的身體,心臟更是攪成一團。不知情感的天平該如何傾斜,我只好盡最大可能保持平衡,不再多言,只麻木地幫父母幹著各種各樣瑣碎的活。

    不知道這兩天,穆薩是怎樣度過的,他去了哪裡?他還好嗎?

    時間短暫又漫長,終於,還是到了離開這一天。父母提著行李,去機場送我。

    「汐汐,專心讀書,認真學習,戀愛要找對的人,不要讓爸媽失望啊。」媽媽眼角含淚,顏面間的皺紋畢露無疑,那些漸深又漸遒勁的痕跡,緣起於歲月的風霜,亦鐫刻了我的成長。

    我赧然而羞愧,沙啞應聲:「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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