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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傅錚一直行在後面,這會兒雙手負在身後,點了點頭,淡淡「嗯」了一聲。
梅茹在安州歇了兩日,亦弄明白傅釗之所以會在安州,全部是因為打仗的緣故。而傅錚為何會在這兒,她沒什麼興趣知道,說不定是賀太傅舉薦來的,借了周素卿的臉面。
那邊廂,傅釗也不多留梅茹,畢竟馬上要打仗了,這兒根本不安全,恨不得趕緊送她們回京。
因為是與傅錚同行,傅錚清點完路上的東西,想了想,又去梅茹那兒,問問她還缺什麼,熟料剛走近帳篷,忽的,就聽裡面傳來釗兒的聲音。傅釗問:「循循,這次匆忙我們都沒說上什麼話呢,你有沒有什麼話對我交代的?」
傅錚鈍鈍立在身形。
就聽梅茹回道:「我這次與先生在北方走了一圈,越往北走,那邊天氣越冷,這會兒還結著冰呢,根本不好行走,殿下務必多加小心,而且這次似乎北遼只有三個部族南下,韃靼還留了一手,殿下莫要輕敵了……」
那些溫柔的叮囑從帳篷里飄出來,一字一句繞到傅錚心尖上。
他怔怔往裡面看了看,又黯然離開。
……
傅錚與梅茹還有平陽先生一路回京,因為到處兵荒馬亂,流民亂竄,走了大半個月才到京城。
一路上傅錚沉著臉,沒有搭理梅茹,如有必要也是對平陽先生交代事情。梅茹卻迫不得已,有件急事想央他,卻一直找不到機會開口。一行人走到涿州,在客棧歇下來。眼見著京城就在前面,梅茹只能硬著頭皮去找傅錚。
傅錚那會兒在房裡,石冬杵在門口。
意嬋福身道:「石大哥,我們小姐有事想央殿下。」
石冬冷冷道:「殿下歇著了。」
梅茹一聽,臉皮子薄,只能道:「那罷了,我們回去吧。」
屋子裡,傅錚冷哼,這小東西還能求他什麼?無非是要到京城,不想自己行蹤敗露,所以想勞煩他替她瞞著。他憑什麼替她瞞著?他得她什麼好處了?傅錚還是冷哼。
翌日,平陽先生還是要去雙塔附近的那座小庵堂祭拜----就是梅茹第一次遇到先生的地方。傅錚敬重平陽先生,自然是陪她過去。梅茹也要過去。早有師太在庵門口候著,見到平陽先生便熟門熟路的攙扶進去。平陽先生沒有再要梅茹伺候,梅茹便被請到庵堂後面的廂房。傅錚是男客,則被請到後面的小花園。
梅茹在廂房裡歇腳,那廂房支著窗,就能看到前面的小花園。這園子太小,也沒個地方坐,傅錚這會兒只淡淡立在假山邊,面容瘦削,又板著臉,陰沉沉的模樣。
看到假山,再看到傅錚,梅茹總是記得他的恩情,再想到自己要求他的事……猶豫了一會兒,梅茹走出廂房福了福身:「殿下。」
傅錚冷冷拂過來一眼,又冷冷問道:「三姑娘何事?」
他的聲音總是這般冷……梅茹道:「殿下,臣女想求你一件事。」
「何事?」傅錚反問。
梅茹臉稍紅,她道:「勞煩殿下歸京之後,別說是在北邊見到我的。」
「為何?」傅錚仍淡淡問道。
梅茹低頭赧然道:「我跟府里說是去了南方,若被爹娘知道,怕是……」
「呵。」傅錚冷笑,「本王為何要答應你?」
聽他如此應對,梅茹一愣,好半晌道:「若是殿下不願意,就罷了。」她說著福了福身,轉身就走。
傅錚眼疾手快,又捉住了她的手腕子!
梅茹一驚,傅錚冷冷望過來,憤然提醒道:「阿茹,是你求本王,不是本王求你!」這人有沒有點求人的誠意?
傅錚分明是藉故輕薄她……梅茹惱極了,自然瞪過去。
可是她越瞪,傅錚扣得越緊,鉗制的她生疼。旁邊的意嬋見狀,已經徹底驚悚了。她剛想要上前,傅錚瞪過來一眼,意嬋急忙道:「殿下,小姐……」傅錚冷冷威脅道:「你還要不要你家小姐名聲了?」只這一句,意嬋不說話了。
那邊廂,梅茹已經冷靜下來,她按下脾氣,面無表情的順著傅錚的話道:「殿下,我求你。」敷衍的要命。
傅錚冷哼一聲,還是垂眸望著她,眸色淡淡的,忽的,好看又勾人的唇輕輕彎起,戲戲謔謔,明顯蘊著其他的意思。
那意思正是,你就這麼求我?
梅茹又不是傻子,她臉騰地又紅了,偏偏傅錚還故意道:「阿茹,你臉紅什麼?」
梅茹氣急,忍不住道:「殿下,佛門清淨地……」
傅錚這回終於笑了,「佛門清淨地。」他慢悠悠的重複了一遍,笑著問道,「本王哪兒不清淨了?」
這話一說,梅茹的臉漲得通紅,好像她自己不清淨似的。
傅錚瞧在眼裡又是一笑,他鬆開梅茹的手腕子,淡淡道:「這是你欠本王的,阿茹,你自己記得。」
話音剛落,前面的師太正好來請他們去用素齋。
梅茹臉還是漲得通紅,那可口的素齋都沒吃幾口,臨上馬車,傅錚還故意詢問道:「三姑娘,佛門清淨之地你要不要拜一拜?」梅茹慪得不行,真想撓他一臉。
傅錚騎著馬慢悠悠走到前面,這麼多天臉上的寒意終於散了些。
這日歸京,傅錚沒有再和她們同路,等梅茹與平陽先生進了城,他才回京,免得被梅府的人看到,對梅茹的行蹤起疑呢。
傅錚嘆氣。
梅茹回了府,才知道二姐在前個月的時候已經和安表哥訂下親了。春熙堂里,梅茹連忙道恭喜,又驚呼沒備什麼禮,梅蒨赧然笑道:「三妹妹客氣。」梅茹道:「二姐姐才客氣。屆時我這個做妹妹的,定要備份大禮的。」
老太太笑呵呵的,將梅茹拉到身邊左瞧右瞧,疑惑道:「怎麼瘦了,還變得這麼皴?」又說:「不是一路好山好水看著,好東西吃著麼?」
梅茹拿準備好的話搪塞道:「就是一路走一路看,也是風吹日曬,不比在府里。」
老太太對喬氏叮囑道:「循循這張小臉可真讓人心疼,那些珍珠粉啊露啊的千萬別省著。」
自己閨女,喬氏當然也心疼啊。等領著循循回院子裡,她連忙命人去備下抹臉的東西,不過一個時辰,全送梅茹房裡去了。玥姐兒如今兩歲,又長高不少,梳著卯發,這會兒在帘子邊兒偷偷打量梅茹,那眼神竟像是不認識了。
梅茹笑道:「不認識姑姑了?」
她一走九個月,小孩子還真沒什麼記性,不過很快,玥姐兒又熟識起來,圍著梅茹姑姑長姑姑短的叫起來。梅茹摸摸她的腦袋。這一次北上,梅茹還見到了哥哥。梅湘那會兒領兵鎮守安康,在城牆守備巡邏,他根本沒什麼空。兄妹二人說了幾句話,聊了聊府里的事,還有玥姐兒,就又匆匆分開。
一想到哥哥,梅茹還真有點想他。
這次北伐的仗不好打,梅茹與平陽先生在北方走了一圈,心裡頭也有了數。誠如她對十一殿下說的,北遼多個部族,這次南下的不過其中三個,最大的韃靼部還留著一手呢,對方驍勇善戰,這仗怎麼打?何況,從前年冬天開始,魏朝連年征戰,不說百姓,就是國庫也吃不消。這兩年本來應該好好休養生息……現在主動挑起這仗,未免顯得太過急促。
到底是眼界開了,梅茹預料的不差。
四月,兩國在會遼河交鋒,太子領兵數萬,正面迎擊,又安排幾路側翼,更與回屠約定好在後方策應。熟料北遼早有所察覺,鐵騎提前異動,一路往南,將數萬本就疲憊的魏朝軍隊沖的人仰馬翻,直接踏過河套平原與太行八徑,都殺到了安州。傅釗萬萬沒料到前面竟然潰不成軍,如此輕易就放對方入河內,他連忙備戰,卻還被打個措手不及……
戰報加急發回京的時候,朝野上下震驚,延昌帝難得沒有上朝。
一併回來的,還有太子請求支援的急報。在急報里,除了求援,他還控訴這仗失敗的主要原因乃是回屠一部的泄密和反悔,順便狠狠告了傅錚一狀,還建議道應該讓傅錚自己過來收拾現在這個爛攤子。
這仗本就艱難,如今被打成這樣的局面,便是大羅神仙也回天乏術。
太子不過是想找個替罪羊罷了,傅錚知道的,可若是他能抓住機會,反敗為勝,也是他自己的機會。
傅錚被延昌帝急召進宮。
這一回延昌帝沒有斥責或則責備,只嘆了一聲,道:「慎齋,去助你哥哥一臂之力,也算是將功贖罪。」
這事還沒查呢,便定了他的罪……傅錚面無表情的立在那兒,沉默片刻,難得也提了一個要求。
「什麼?」延昌帝問。
傅錚忽然跪下,滿臉肅然求道:「父皇,孩兒這一去,還請讓十一弟歸京。」
這場仗兇險啊,還有個心胸狹窄的太子虎視眈眈,他們弟兄二人總不能都為這樣的人拼命,哪怕是不小心死在外面,京城好歹還有人。
細細打量了傅錚半晌,延昌帝同意下來,又命他即日再領西北大營的兵。
傅錚領了虎符從宮中出來。如今是四月初春,溫溫柔柔的暖風拂過臉,像是姑娘的手,還像是佛祖的慈悲。他仰起臉,微微眯著眸子望向澄澈的天際。不知想到什麼,眨了眨眼,傅錚乘轎子往平陽先生那兒去。
第92章 1.26
春風和煦,糙長鶯飛,今日的天氣格外好。
平陽先生下去歇覺了,梅茹一個人在屋子裡頭翻書。日頭暖洋洋的曬在發間,頭頂微微發熱,讓人真想闔上眼,慵慵懶懶酣睡一場。她臨著窗,正對著院子裡的成片翠竹。----平陽先生喜竹,所以府裡邊邊角角都栽著竹子。如今這些翠竹在歡愉的春風裡冒起新芽,底下還抽出了點點春筍。那些春筍從泥土裡探出一個又一個小嫩尖,梅茹看在眼裡,就有點想吃筍了。
閒來無事,她讓丫鬟們在廊檐下備好筆墨。
這樣的好時節,吃不上春筍,作一幅春筍圖逗趣也不錯。
傅錚到的時候,恰好看到梅茹正一本正經的埋頭作畫。翠竹掩映下,她還是穿著歡歡喜喜的粉白裙衫,風過處裙裾翩躚,仿若層層疊疊的花瓣。這人眉眼低著,難得溫柔,白嫩的耳間還是小小的珍珠耳墜,在風裡輕輕的搖啊搖。
傅錚靜靜端詳了半晌,終於悄然無聲的上前。他還沒見過梅茹筆下完整的畫,這會兒走到她的身後,視線低低往下打量。
甫一看到梅茹正在認真畫的玩意兒,傅錚彎起薄唇,忍不住笑了。
梅茹原本是一心一意在琢磨春筍的,旁邊突然傳來一聲低笑,似是戲謔,她微微有些惱,顰著眉扭過頭去----
不知何時身後突然多了個傅錚!
她措手不及,瞪大了眼。
就見面前的男人著了一身鴉青色團花暗紋錦袍,玉帶束腰,襯得愈發寬肩窄腰,身姿頎長。這會兒,男人漆黑的眸子裡落下溫柔的目光,這樣輕輕拂過來的時候,像漾著一池漣漪的勾人春水,還像這慵懶且讓人犯困的日頭,只讓人蘇蘇軟軟。
梅茹有一瞬的怔楞。
她是知道傅錚長得好看的,可往日的他凌厲的眼中只泛著蕭肅寒意,根本不好接近。其實,京城裡所有的姑娘都知道傅錚生的好看,偏偏沒有人敢接近……只有她傻,上輩子義無反顧地撲上去,得到的只是他的冷漠與絕情。梅茹根本不知道,傅錚還有這樣的時候,他望過來的,全是寵愛,屬於這個男人的寵愛。
心中驀地一澀,梅茹低低垂下眸子。
傅錚的視線跟著垂下來,正對她的烏髮。姑娘家柔軟的髮絲隨意綰成個纂兒,嬌嬌憨憨。傅錚忽然有些捨不得離京了,那些髮絲足夠牽絆住他,讓他寸步難行,還讓他無數次的猶豫不決。
他是要上戰場的人,這種得不到任何回應的留戀很不妙。
定定看了少頃,傅錚抿著唇,還是輕輕一笑,也不知是自嘲還是無奈,亦或是其他。
「阿茹。」傅錚喚道。
他聲音難得溫柔,溫柔的不可思議。
梅茹又是一怔,可很快她就斂起神思,略略欠身,仍畢恭畢敬回道:「殿下。」
她在他面前,總是這樣隔著一道牆……傅錚默然嘆了一口氣。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到那一天在安州的軍營里,她對著十一弟,溫溫柔柔的說話和叮囑。那一字一句至今還在他的心尖上凌遲,讓他只能躲在最最黑暗處羨慕和嫉妒,讓他總是想著,若她能好好對自己說上一句話,叮囑上一句話,該多好。
默了默,傅錚道:「阿茹,本王就要領兵離京了,你可有什麼要對本王說的?」
他說完,只看著梅茹。
陡然聽到這個消息,梅茹愣住了,怔了怔,她怔忪的仰頭望著面前的男人。
傅錚的眸色幽暗,沉沉的,化作最深的湖水。
他問,你可有什麼要對本王說的。
曾經有過無數次,她對他說,王爺,我等你回來。
他沒有頓足,更沒有回應,傅錚從來都是直接翻身上馬,揚塵而去,頭也不回。
她被嗆了滿臉的灰,嗆得絕望到底,再沒有丁點希望,直到這人離京,她再也不相送。
往事撲面而來,梅茹好像又被嗆著灰了,這一瞬,她心絞得疼。梅茹不知該如何面對,她只能死死低下頭,不說話。
她沒有任何回應。
傅錚定定看著她,半晌,沉沉嘆了一聲。這一聲嘆息無奈又無力,還很絕望。他問:「阿茹,你就沒什麼要對本王說的?」聲音難得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