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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可梅茹卻恍若未聞,她只是垂眸,看著金烏落在洞口,落下一道窄窄的影子。這道影子隨著日頭慢慢在移,慢慢的自東向西,一刻也不停。梅茹怔怔看著,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她只坐在那兒。最後,那道影子越來越淡,越來越淺,直到日薄西山,外面徹底暗了,傅錚還沒回來!

    梅茹心突突跳著,跳得發慌,她握著匕首,悄悄走到外面。

    一到山洞口,梅茹就撞到一個死人直愣愣躺在那兒,面色慘白,雙眸更是圓睜,一臉的死不瞑目!

    她嚇了一大跳,只覺得陰風嗖嗖,好容易壯著膽子走過去,借著星光,梅茹才發現不認識此人,而他的官服已經被人扒了,腰間的朴刀也不見了,估計是被傅錚順手摸過去,偏偏這人還不回來。

    梅茹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他臨走時的那句話,若是我能回來,定來找你……她驀地有些乏力,此時只定定立在那兒,抬眸遠遠眺望著。

    這山很空,光禿禿的,一眼望過去,一覽無餘,卻沒有人。

    若是傅錚死了……

    這個念頭一起,梅茹眨了眨眼,也不知是該喜還是悲。

    沉默的站了一會兒,斂起所有的情緒,梅茹回到那個山洞。她想,若是傅錚這一夜還不回來,她明天就一個人上路吧。

    這兒的夜極冷,那些冰涼刺骨的風在山洞裡鑽來鑽去,梅茹抱著腿蜷縮在那兒,一丁點都睡不著,她渾渾噩噩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的,山洞外傳來馬蹄聲,還有牽馬人沉沉的腳步聲,一步又一步,走得極慢。梅茹沒有動,只是悄悄握緊了匕首。她隱在暗處,一雙眼直愣愣盯著外面。

    外面是清冷而又灰濛的月色,她一直看著,然後,一道瘦削而凌厲的身影出現在那兒。

    是傅錚!

    借著月色,這人袍子上的血愈發暗沉,愈發的凝重。遠遠的,梅茹都能聞到血腥味。而他墨黑的眸子也是紅的,像是從地獄裡來的人,踏著遍地寒意,滿是煞氣。他手裡還提著把朴刀,上面一滴一滴的,全是血。

    梅茹走過去,仰頭望著這人。

    眸色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傅錚吩咐了一句:「我留了一匹馬在外面,明日上路。」至於外面發生了什麼,他一個字都沒提。

    梅茹點點頭。

    傅錚將刀扔在外頭,他慢慢走進來,走得極慢,然後靠在山洞壁緩緩坐下。

    見他已經是勉力支撐,梅茹連忙扶住他,問:「七爺,你受傷沒?」

    「還好。」傅錚倦倦道。

    沉默了會兒,梅茹有些擔憂的說:「我幫你看下傷?」

    轉眸看著她,傅錚難得彎起唇角笑了笑,他道:「不礙事。」又說:「我歇一會兒。」他真的是強弩之末,再也支撐不住,傅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兒來了,究竟是如何回到這兒的。只是見到她的一眼,他又好像通通都明白了,他到底是捨不得這個人呢。

    傅錚躺下來,乏力的眨了眨眼。

    就見梅茹將多餘的那兩件衣裳蓋在他的身上,難得有一點溫存體貼。

    她坐在旁邊,垂眸望著他,偏偏那雙眼仍是坦率,這種坦率是冰冷的,或者說,她看著他,更像是可憐他的悲憫的菩薩。

    傅錚緩緩闔上眼,他的身子有些冷,肩膀上的疼如今好像已經疼得麻木掉了,他所有的血在體內慢慢流著,這是他殘存不多的力氣與暖意,在這樣的夜裡,也悄悄流逝。

    傅錚這樣沉沉睡下了,迷迷糊糊,又昏昏沉沉。

    再度清醒恢復意識的時候,耳畔很安靜,靜的沒有一絲多餘的動靜,就像是沒有人一樣,他勉強凝起神思,也聽不到外面該有的馬聲……傅錚心中一跳,他連忙睜開眼,只見外面天光大亮,洞裡面空蕩蕩的,哪兒有什麼人?梅茹不在,那包袱少了一個,連外面的馬都不見了!

    梅茹這是----以為他死了,丟下他走了?

    傅錚怔怔坐在那兒,倚著冰涼的洞壁,心裡忽的泛起一絲苦意。她丟下他也是應該的,他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如今只怕寸步難行,她怎麼照顧他?還不如她一個人回去,能活一個是一個,更何況,她一向是討厭他的,哪怕他為了她做盡一切,哪怕他輕薄過她,這人亦不會多看他一眼。

    如此一想,傅錚心裡那道苦意愈發濃,濃的他整個眸子都暗下來,亦愈發酸楚。他的心口是疼的,這種疼比刀絞還難受,像是凌遲。

    傅錚呆呆靠在那兒,神思昏沉,面如死灰。

    忽的,外面傳來一道馬聲嘶鳴,掠過耳畔,傅錚登時抬眸。須臾,就見一人匆匆進來,逆著光,卻是個嬌嬌小小的身影,挺拔而堅韌。那人三步並作兩步,蹲到他跟前,摘下包袱道:「七爺,你醒了,我去找了些水和乾糧。」她又說:「昨日跑得太快,乾糧都掉了……」梅茹還要說什麼,下一瞬,她就被這個男人擁進了懷裡!

    傅錚緊緊箍著她,身體還在輕微的發顫。

    兩個人的身子貼的實在太近了,那種顫意讓梅茹都情不自禁的想要發抖。她停在那兒,傅錚的臉埋在她的頸窩裡,他只是抱著她,牢牢抱著她,一言不發。

    他以為梅茹丟下他走了,沒想到,她還在。

    冰冷如寒潭的眸子驀地泛起一些潮意,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異樣,連帶著心尖亦蜿蜒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抱著她。

    梅茹定定怔在那兒,頓了頓,抬手坦坦蕩蕩的拍拍傅錚的肩膀。

    她那樣的坦蕩,愈發襯得傅錚的這個擁抱可悲。

    傅錚鬆開手,眼眸中已看不出多餘的情緒,他只淡淡道:「咱們上路。」

    「現在?」梅茹驚訝了。

    傅錚「嗯」了一聲,扶著洞壁起身,陰著臉解釋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儘快離開。」如今天光大亮,梅茹才發現他身上的這件袍子上面刀傷無數,破了口子,還洇著暗沉的血。梅茹從包袱里翻出一件衣裳,道:「七爺,你換件衣裳。」

    傅錚仍「嗯」了一聲,他有些站立不穩,梅茹要扶他,傅錚淡淡擺手,他自顧背過身去。

    ……

    二人如今有了馬,趕路自然快了許多。

    傅錚重傷未愈又添新傷,他是再沒有丁點力氣,這一路梅茹騎馬,傅錚一言不發,只靠在她的頸窩裡,闔眼休息。只偶爾睜開眼,辨認下方位。梅茹也是坦蕩,任由他靠著。她自己坦蕩,就不在意其他。

    二人一路往東疾馳,行了約莫幾十里路,這一次又聽到隱隱約約的馬蹄聲,順著風過來,還是嚇人。傅錚昨日才殺了數十個官兵,這一回只怕來得人更多!

    梅茹楞了一下,扯住馬韁。傅錚也已經聽到,他慢慢直起身,面色凝重。再凝神聽了片刻,傅錚淡淡道:「無妨,自己人。」

    梅茹聞言,心頭一喜,她偏頭笑道:「真的?」

    她笑意那麼亮,那麼近,她的唇瓣兒上面還留著他咬下的傷口,那傷怪顯眼的,也不知她疼不疼,傅錚定定看著,忽的抬手----

    那手指就要撫到她嫣紅的唇了,梅茹身子一僵,忙躲過他的手,只冷冷看著他。

    傅錚垂下手,倦倦道:「趕路吧。」

    又行了約莫十幾里路,遠遠的果然奔過來數十個人,遙遙一看,領頭那個著銀色鎧甲,後頭的人統一是灰藍色,並非西羌的黃褐色。梅茹心頭越發激動,身後的傅錚已經跳下馬來,梅茹也隨之跳下來。

    就見那數十人似乎也看到他二人,快馬加鞭一路奔到眼前,一馬當先的那人來不及栓住馬,逕自從馬背上跳下來,身影瘦瘦高高的,還帶著少年青澀的稚嫩----正是一路尋過來的傅釗!

    傅釗跑過來,跑到梅茹跟前,左瞧右瞧欣喜問道:「循循,你怎麼樣?」

    梅茹亦止不住的笑意與驚訝:「殿下,你怎麼會來?」

    傅錚落後幾步,他個子比他二人皆高一些,如今低低垂眸望過去,只見他二人眉角眼梢滿是真心歡喜,只剩他一個人,空歡喜一場,滿滿當當的,全是空的。

    傅錚別開眼,望著旁處。

    有其他人來參見他,傅錚微微頷首,不知為何,他胸口的那道黏稠的腥咸再也壓不住,這會兒直接順著嘴角蜿蜒下來,還是黑色的。

    傅釗這才在意,嚇了一跳跑過來:「七哥,你怎麼了?」

    梅茹亦怔怔回頭看過來,隔著眾人,二人視線遙遙一對,傅錚別開眼,淡淡道:「受了些輕傷,不礙事。」他拿袖口擦了擦血,可那道腥咸仍不斷蜿蜒而下,怎麼都止不住。傅錚頓了頓,懶得再擦,厲聲下令道:「即刻回營。」有人牽馬給他,傅錚翻身上去,他頭也沒回,直接抽下一鞭子,快馬離開。

    梅茹落在後面,傅釗道:「循循,我七哥怎麼了?」

    梅茹垂眸,澀澀笑了笑,道:「不知道。」

    大魏朝在西羌境內設有營地,如今一行人趕到此處,到了這兒,傅錚再也堅持不住,那口血到底是嘔了出來!嚇得傅釗連忙召軍醫過來,梅茹立在帳外,定定看了一眼,倏地仍移開眼,只望著遠處殘陽如血。

    她也累極了,如今終於好了,總算不欠這一條命的人情。

    帳內,傅錚已經昏過去,只任由軍醫替他診治。那衣裳洇了血,脫不下來,只能用剪子剪開。這一剪,立在一旁的傅釗愣住了,他一個男人忽然都有些不忍看,他連忙別開眼,眼圈兒底下是一道紅意。

    傅錚沉沉睡了一覺,乏的要命。他再度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周圍還是很靜,靜的讓人難受,他心中有什麼突突跳了兩下,傅錚下意識的翻坐起來,有兩個字就要脫口而出了,驀地,有人聽到動靜歡天喜地鑽進來,「七哥,你醒了?」

    對著自己的十一弟,傅錚默了默,將先前那兩個字咽下去,他淡淡笑了笑,「嗯」了一聲。

    第七四章

    聽聞傅錚醒了,隨行軍醫連忙將煎好的藥送過來,又細心叮囑道:「殿下,您重傷在身,這右臂萬萬不可再動,只待新肉長好。」說起來,傅錚右肩處的傷口已經發黑,軍醫束手無策,就直接剜掉一塊肉。

    活生生被剜掉一塊肉自然是疼的,心上還有些莫名的空。這種空寂哪怕是新肉重新長出來,也填補不上。

    拂了眼軍醫重新綁好的規規整整的繃帶,傅錚抿著唇,漠然點頭。

    他如今右手動彈不得,只能左手接過藥碗。

    傅釗已經好奇一下午了,石冬是傅錚身邊的人,按理不會不見蹤影。如今石冬不在,傅錚也沒讓其他人在身邊照顧,整個帳篷里空蕩蕩,怪冷清的,跟京城燕王府差不多。傅釗忍不住問:「七哥,石冬呢?」

    驛館遭襲那夜,石冬和一個貼身護衛被傅錚私心派去救梅茹的兩個丫鬟,只是至今未見蹤影,也不知逃出來沒有……沉默片刻,傅錚面無表情的扯謊道:「走散了。」

    傅釗「哦」了一聲,瞟了眼旁邊的軍醫,沒說話。他心裡還有其他疑問,比如,看樣子循循和七哥是一路逃出來的,二人狼狽的不得了,也不知究竟發生何事……這事兒在傅釗心裡盤庚了好一會兒,偏偏梅茹一直避在帳中歇息,他還沒說上話,如今只能問七哥。

    軍醫非常識相的先行退下。得了機會,傅釗噼里啪啦道出疑惑:「七哥,你怎麼會和循循在一塊兒?為何只你二人?其他人呢?」

    傅錚端藥的手停了一下,有什麼地方似乎又疼了。很快,他只平靜答道:「我與梅三姑娘是恰好遇到,其他人亦走散了。」說完,傅錚將碗裡的藥一口氣喝了。這藥澀口,還很苦,是一種說不出口的苦意。

    「那七哥你是因何受的重傷?」傅釗索性一股腦兒將疑惑通通丟出來。

    傅錚冷著的臉上沒什麼表情,頓了一頓,他只道:「我與梅三姑娘在路上遇到追兵,交手的時候不小心傷的。」

    聞聽此言,傅釗呀了一聲,忙作揖道:「七哥,我又得謝謝你了。」

    「你又謝我什麼?」傅錚望著他眸色淡淡道,似乎不明白他話中之意。

    傅釗興沖沖的說:「自然謝七哥救循循一命吶。」

    「為何要你謝?」傅錚仍淡淡望過去,試探的問。

    楞了一下,傅釗撓撓頭,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實他與傅錚的眉眼很像,只是更多一些少年青澀的模樣,唇紅齒白,眉宇間是藏不住的翩翩俊朗。

    傅錚卻沒有笑,他只靜靜看著面前一母同胞的親弟弟。看著十一弟歡喜無憂的笑意,傅錚漆黑的眼底難得瀰漫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是艷羨,又像是其他。摸著傅釗的腦袋,他道:「釗兒,你先回帳,讓我歇會兒。」他的聲音很輕,透著濃濃倦意。

    「七哥,我還有事跟你說呢。」傅釗急道,「是要事!」此時亦有其他人候在帳外,傅錚卻只覺得累,懶得再理會其他,他一併回道:「明日再議。」

    他好像是真的乏,如今只想沉沉睡上一覺。

    可將人趕了出去,帳中安靜下來,傅錚又並不能真的入睡。睜著眼看著烏洞洞的夜,他的心底好似也有一個洞。好半晌,傅錚換上一身乾淨衣裳,慢慢起身走出營帳。

    甫一出營帳,迎面便是料峭寒風。那風極勁,仿若陣陣刀子刮過,撲面而來便是徹骨涼意。

    這兒的夜是真的冷啊,他站在那兒,不知怎的,就似乎聽到了那日夜裡梅茹冷得受不了悄悄跺腳的聲音。她的動靜明明那么小,偏偏他都聽得見,好像就跺在了他心尖上,柔柔軟軟。傅錚是個心冷又硬的人,唯獨捨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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