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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男人精緻的眸子疲憊的闔上,任由梅茹替他上藥。
他是真的有點乏了。
一室安靜下來,梅茹動作極快,替傅錚上了藥,使勁纏好繃帶,再攙他躺好。傅錚這幾日一直不曾歇息,身上還帶著重傷,又連日趕路,只怕再這樣折騰下去,真得要死了。梅茹不想欠下這麼大的人情。
熟料這人竟像是再也不想搭理她,傅錚一直沒有再說話,只閉著眼,死氣沉沉的樣子。
嘆了一聲,梅茹替他蓋好被子。
梅茹這一日夜裡伏在屋裡的桌上歇息。
但這兒的夜裡冷得要命,都三月份了,偶爾還會颳雪粒子。她裹緊了衣服,還是被凍得冷冷瑟瑟,哪兒歇的著?梅茹渾渾噩噩伏在那兒,只覺得腳丫子都快凍麻掉了,她實在忍不住,這會兒悄悄跺了跺腳。不過發出些輕微的動靜,忽的,就見傅錚翻身下床。
梅茹還未開口問他有何事,這人已經身影沉沉的朝她走過來,一言不發,單手就將梅茹摟起來,或者,更像是將她提起來。
梅茹嚇得要驚叫起來,傅錚低喝:「別吵!」
他將她丟到炕的裡面,撿起被子一角丟到梅茹身上,然後自己掀被上來。
梅茹縮在最那兒,直直又戒備的盯著他。
見她這幅模樣,傅錚只是冷笑,刻薄又尖銳道:「你不是為了照顧我,連清譽都不要了麼?你昨日夜裡不是還邀我麼?怎麼今日就像根木頭杵著了?」他說著冷冷背過身去,留下一道精瘦的背,還有男人勁窄的腰窩。
暗夜裡,梅茹仍縮在那兒,沒動。
傅錚睜著眼,對著無窮無盡的黑暗,他冷冷保證道:「這件事你知我知,我絕不透露半字。」怕她還擔心什麼,頓了頓,傅錚毅然決然道:「更不會對十一弟提及。」
身後,梅茹還是坐在那兒,戰戰兢兢的。
傅錚坐起來,將隨身的匕首取出來,鄭重對梅茹道:「阿茹,你若是還氣不過,等明日再給我一刀就是了。」他說著將匕首丟給梅茹。
那匕首硬邦邦的丟在眼前,刀鞘掉出來一些,露出裡面冷厲的鋒刃。
怔怔看了一眼,梅茹沒有拿,也沒有動。
傅錚再不說其他,只背對著她躺下。
梅茹還是蜷坐在那兒。可蓋著被子,哪怕是貼著牆根兒,依然能感覺到一被之下男人身體散發出來的熱意。他的身體似乎永遠是熱的,不像她,怕冷,偏偏手腳總是冰涼的厲害。前世,她若是在冬日追到軍營,她就喜歡緊緊靠著這個人睡。他的身體是熱的,堅硬而結實,他的背很寬,抵在上面,讓人無端端覺得熨帖。那會兒梅茹的腳冰冰涼涼,還能靠著他身子捂熱。只要靠著他,一會兒就不冷了。
梅茹怔了怔,她坐在那兒,緊緊抱著腿。只是,哪怕現在離這個男人有一些距離,但她的腳丫子似乎也沒先前那麼冷了,身體更比剛才暖和許多。梅茹思緒紛紛擾擾的,折騰到現在又累又困,也就這麼迷迷糊糊睡著了。
身後的氣息終於平穩而順暢,傅錚這才復又睜開眼,又安靜聽了一會兒,他才轉過身來。
黑夜裡,梅茹貼著牆根兒縮在那兒,她縮成那么小一團,可憐巴巴的,戒備又害怕,讓人心底軟而又軟。
冷哼一聲,傅錚坐起來,一手托著她的腿彎,一手扶著後背,輕輕一用力,便將整個人抱過來,放在炕上,又替她蓋上被子。
梅茹沒有察覺,還是縮在那兒。
烏髮散落下來,遮住了半邊臉。傅錚小心翼翼的將頭髮撥到耳後,又露出姑娘家白嫩的耳垂。他輕輕的摩挲了一下,也只是一下而已。
他忽然想,這種柔軟他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
……
魏朝,鞏昌府,西北大營處。
傅釗急急忙忙衝到中軍帳,一張俊臉凝重又陰沉:「方將軍!孟總兵!使臣遇襲一事當真?」
「不錯,十一殿下。」方登雲臉色陰鬱如雷,「有城中探子拼死回來急報。」又不忍嘆道:「正使孫大人、副使郁大人皆已死在那幫人手裡,以身殉國……」
一聽這話,傅釗愈發著急:「那我哥和……」瞥了眼旁邊的孟政,他不大自在的問道:「我哥和梅姑娘他們呢?」
「暫無消息。」方登雲回道。
此話一出,旁邊孟政的臉色亦不好。
他二人如今在商議點兵一事,傅釗連忙道:「方將軍,孟總兵,本皇子也要去。」
「殿下萬萬不可涉險。」二人齊齊勸道。
傅釗斷然道:「不用再勸,我意已決。」
七哥和循循都身陷險境,他怎麼能坐得住?光是想起來,他就急的上火滿嘴都是泡。
第七三章
梅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歪著歪著,居然躺在那兒睡著了,身上還妥帖蓋著被子。
楞了一下,她連忙翻坐起來。
屋子裡沒有人,梅茹下炕穿好鞋子。這幾日走路走得太多,她腿兒酸腳又痛,心裡還得惦記意嬋和靜琴兩個大丫鬟,不知道她們怎麼樣了。坐在那兒歇了歇,嘆了一聲,梅茹走出屋子。他們這日借宿的人家有個土院子,那位大娘在旁邊的灶房裡不知熬什麼,味兒順著飄過來,梅茹便有些餓了,她走過去想買些吃的。
那大娘見到梅茹的第一眼,視線便不由自主落在她的唇瓣兒上。那嫣紅的唇上有個傷口,是昨夜傅錚發狠咬的。如今被人這樣看著,那種被咬的痛楚又從唇瓣兒上蔓延開,梅茹身子僵了一僵,仿佛又有什麼撫過她的耳垂,粗糲而讓人顫抖。
她不自在的別開臉,卻又正好對上傅錚的眼。
他大清早不知從哪兒回來,穿著西羌男人的褚色袍子,裝扮的怪像模像樣。
二人視線一對,昨夜發生的種種事浮現在眼前,尤其唇邊還在痛……梅茹略有些尷尬。
傅錚倒是坦然喚她:「阿茹,你過來。」
當著外人,梅茹壓下尷尬,這會兒慢吞吞過去問:「何事?」
待到他跟前,傅錚一言不發,只牢牢扣著她的胳膊往屋裡去。梅茹吃了一驚,暗忖這人還動手動習慣了,她怒目而視,傅錚往後使了個眼色。梅茹心下狐疑,向後張望過去----
可她什麼都沒看到,人卻已經被傅錚拖進了房裡,梅茹擰著眉,一臉鬱結。傅錚也不多言,只冷冷道:「只怕有追兵!」
梅茹心下一震:「追兵?」她凝神聽了一會兒,什麼都聽不見,見傅錚臉色凝重,她也不耽誤時間,連忙收拾東西。
他們東西不多,除了乾糧,最要緊的就是傅錚的傷藥。昨夜那把匕首這會兒還壓在枕頭旁,梅茹連忙拿過來遞給傅錚。傅錚沒有接,只壓低聲吩咐:「你留著防身。」頓了頓,男人墨黑的眸子沉沉注視著梅茹,沉得像壓在心頭撥不開的霧,傅錚冷冷道:「記得刀尖要對著外人,千萬不要對著自己。」他的聲音是涼的,涼到了極致,讓人心悸。
梅茹一怔,只是問:「那你怎麼辦?」他們兩個人一共就這一把匕首,傅錚給了她,他自己當然沒有利器傍身,何況,這人還受了傷。
傅錚只是道:「我不要緊。」他說完,仍繼續提醒梅茹:「若路上遇到什麼事,你自己要記得回去的路……」他將路線仔細說給梅茹聽,沿途幾個要塞更是著重強調一遍,最後,傅錚看著梅茹的眼,鄭重的問:「明白麼?」
他的眸色堅定,梅茹望著,點點頭。
二人立刻上路。
外面天高地闊,很空遠,枯黃的群山連綿,梅茹根本辨不清方向,暈頭轉向,這會兒只能緊緊跟著傅錚。他顧不上傷,只領著梅茹飛快的往安全的地方去。
直到這個時候,梅茹才隱隱約約聽到了疾馳的馬蹄聲。那馬蹄聲極快,順著風送過來,像戰場上急促的鼓點,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尖上,像是凌虐,心上繃緊的那道弦不得不再多纏上一道。梅茹手心沁出冷涔涔的汗。順著風過來的,還有偶爾響起的口哨聲,尖銳刺耳。梅茹見過行軍打仗,知道這是他們互相傳遞信號。
「七爺,不是我們的人?」梅茹問。
「不是!」傅錚冷冰冰的回答。許是察覺口吻太冷,默了默,他又回身安撫梅茹一句:「這支追兵不足二十人,不必太擔心。就算遇到,你我二人仍假扮夫妻,若是他們起疑,你只需記得我跟你說的路線。」
男人的聲音沉穩,梅茹怔怔望著他,傅錚已經扭過頭,辨著方向帶她走。眼前男人身影瘦削而凌厲,耳畔是那追命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梅茹心下沉了沉,手裡只死死握著那支匕首。
二人不知行出多遠,忽的,前面的傅錚頓住腳步,他垂眸靜聽片刻,對梅茹道:「別走太快。」
梅茹一路還在喘呢,這會兒聽他的吩咐慢下腳步,暗自平復心境。
不消片刻,後面果然來了一小支西羌官兵,統一著黃褐色兵服,腰間別著朴刀,在太陽底下明晃晃的刺人眼。梅茹回頭看了一眼,臉色登時有些緊張的慘白。下一瞬,旁邊的傅錚握住她的手。梅茹手心裡全是冷汗,這會兒被男人的大掌包裹住,梅茹勉強覺得安心一些。
那一支官兵追了過來,經過他們,自然是按例盤問。
傅錚與梅茹二人給這些官兵見了禮,仍是按照原先回鄉探親的說辭說了。這一回,他們的盤問比城門口的守城卒要仔細許多,怪麻煩的。好在梅茹讀過這兒的書,對西羌風俗人情了解一二,如今勉強應付。
一人盤問,其他幾個的視線便不停往二人臉上巡梭過去。他們見梅茹口齒伶俐,聲音怪好聽的,那些的人眼神不由在梅茹臉色多停了半刻。梅茹五官長開之後,眉眼間總是點綴著艷麗之色,哪怕如今灰頭土臉的,也遮擋不住朝霞映雪、桃花含露的艷。
那些男人目光赤.裸裸的拂過來,梅茹不大自在,低著頭,傅錚自然將她護在自己身後。他們看不到梅茹,視線便冷冷打量了傅錚幾眼。收斂起周身煞氣,傅錚如今看著不過就是個文弱書生,身子瘦弱,手無縛雞之力,面色還有些不自然的慘白。
其他人不在意,唯有領頭那個又多看了傅錚一眼,擰了擰眉,卻沒說其他,只領著這幾人往前趕去。
待他們走後,梅茹才從傅錚身後探出腦袋來,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傅錚垂眸看了她一眼,那張臉俏生生的,靈動又媚,真的是怎麼都藏不住。
「七爺,我們現在……」梅茹還未說完。
傅錚抬手止住她,略凝神一聽,臉色登時沉下來。他也不說話,更不解釋,只摟著梅茹迅速往旁處掠去。
梅茹知道只怕先前那些人起疑了,所以這會兒不言不語,只盼自己別拖後腿。
傅錚身上是重傷,一路半摟半抱著梅茹,腳下仍疾步如飛。這兒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沒有樹,傅錚將梅茹放進一處山洞裡。這山洞四處都是乾巴巴的泥,洞壁上刻著些亂七八糟的畫,梅茹來不及看,只趕緊扶這人坐下來。
他半邊的衣裳已經黏濕,梅茹剛一碰上,就知道那是血。
掀開男人的衣襟----
傅錚的傷口果然迸裂開。他這傷在肩膀,整支箭羽貫穿而過,還淬著毒。本來應該完全不能動的,如果一用力,就是這樣。如今這樣反反覆覆,他的傷口根本好不了了。
梅茹看在眼裡,兩道月眉輕輕顰起。
傅錚面色淡然的闔上衣襟,他盤腿坐在那兒,慢慢調理著氣息。
這山洞中一時安靜下來,梅茹心口撲通撲通的跳,很快,旁邊便傳來些窸窣動靜,還有陣陣的嘶鳴聲,似乎近在耳畔,一陣陣拂過心尖,讓人戰慄,真像是催命符了。
梅茹渾身一緊,她抽出匕首,緊緊攥在手裡,此時,傅錚睜開眼,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他對梅茹交代道:「阿茹,你在這兒,我出去瞧瞧。」
梅茹急忙道:「七爺別去!」一出去只怕就是送死的。
傅錚仍淡淡道:「我不礙事,一直躲著不是什麼好辦法。」他起身理了理衣袍往外走。那半邊的血滲出來,暗沉沉的,讓人有些不忍直視。梅茹追過去,固執地將匕首遞給他:「你把匕首帶著。」傅錚步子一頓,他回過頭,定定看了眼梅茹,仍是執意說:「阿茹,你留著防身。」
默了默,傅錚又沉聲道:「若是我回不來,你那麼機靈,就自己一個人回去。若是我能回來,定來找你。」
這一瞬,梅茹心口說不出的有些難受。
這人動作乾脆而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不過恍惚片刻,他便走出去,再看不到人影。
梅茹滯楞著,下意識的要追過去,驀地,又頓住腳步。
外面傳來一道沉沉的悶哼。那聲音仿佛從喉嚨里翻湧出來,那是被人死死捂住口鼻,死死捂住之後絕望的動靜,伴隨著的,還有腳胡亂蹬地的聲音,那一聲聲,就在山洞外,從急促到緩慢,到最後徹底沒有了動靜。
外面死了一個人,就死在不遠處。
梅茹愣在那兒,身上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她死死盯著山洞口,沒有人回來,亦沒有人經過。
她握著匕首,怔楞許久,最後貼著山洞牆壁坐下。
她靠在牆壁,能聽到外面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小心翼翼,越行越遠,直至再也聽不見。
那應該是傅錚,他剛才在外面活生生悶死一個人,如今就要去解決另外一個。這支官兵隊伍約莫二十來個人,他傷得重極了,肩膀還在滲血,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梅茹垂眸坐在那兒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外面鳥雀亂飛,馬聲嘶鳴,時不時的還有尖銳的口哨聲擦過耳畔,厲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