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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梅茹默了默,闔上眼。
外面又起風了,伴隨著搜捕的雞飛狗跳聲,她勉強睡了一會兒。再醒過來的時候,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梅茹換上西羌女人的粗布衣裳。這衣裳有點大,還有點肥,她用腰帶扎了好幾圈,這才勉強走出去。
外頭很安靜,傅錚闔眼倚在那兒,薄唇緊抿,長眉輕蹙,仍是一臉寒意。
他身上果然還是帶血的中衣,那支箭還斷在肩膀裡面。梅茹昨天端進屋的水如今全紅了,暗沉沉的,通通是這個人的血。
怔怔看著他,又看了看外面的魚肚白,梅茹嘆了一聲,她往前走去。
熟料只這一步,傅錚立刻睜開眼,一雙墨黑的眼仍凌厲的可怕,眼底還泛著猩紅!
他行軍打仗慣了,本來就睡得淺,再加上身上的傷,根本就是昏昏沉沉眯了一會兒。見是梅茹,他繃著的胸口稍稍緩掉一口氣,只是問:「你醒了?」他的聲音有些啞,還有點吃力,想來真是累到了極致。
梅茹頓了頓,道:「殿下,你去裡面炕上歇息一會兒,我去外面買傷藥。」
「不行!太危險!」傅錚斷然拒絕。
梅茹亦斷然道:「我會見機行事,殿下莫擔心。」
傅錚雙眸微眯,沉沉看著她。梅茹坦然回望過來,她上前幾步,扶他去裡面的炕上。
傅錚本不想要她攙扶的,可經過這一夜,他的半邊身子根本使不上動靜。如今,梅茹過來攙他的胳膊,傅錚不得不將身子的分量壓在梅茹身上。
那分量不輕,傅錚視線向下,卻見梅茹眼觀鼻鼻觀心的望著地上,她只盡心攙扶,再沒有旁的心思。因為倉促,她的頭髮還沒盤,這會兒柔柔的披在肩頭,像匹緞子。昨日夜裡靠的近的時候,傅錚就聞到了梅茹烏髮里的軟香,幽幽的,還是透著股冷意。
不知怎的,他心裡泛起一道莫名酸楚。
梅茹將他扶到炕上,恭敬問道:「殿下,需要買些什麼藥?」
斂起心思,傅錚將藥品一一交代,再將城中離得近的幾個藥房交代給她,又吩咐道:「別在一處買。」
「知道。」梅茹點頭。
她將頭髮隨便盤了一下,包在這兒女人慣用的頭巾里,只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
靜靜看著她,傅錚忽然道:「你還是別去了。」
梅茹扭過頭,定定望著他。她的面色凝重,「既然殿下救我一命,我也絕不會讓殿下在這兒出事。」梅茹如此說道。
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傅錚悶得難受。怔了怔,他難得柔聲道:「小心些,本王等你回來。」
梅茹亦難得笑了一笑,她這一笑,愈發明艷。臨走前,她又隨便抹了點灰在臉上。梅茹生的白,抹上一點灰,才看著略微邋遢一點。
傅錚沒有躺下來,他只靠著牆半坐著,聽著她離開的軟軟腳步,然後是她小心翼翼的開門與關門聲。之後,他便再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傅錚將整個分量都靠著牆。
他很累,亦疲倦至極,整個身體沉沉的,就跟不是他自己的似的,可傅錚不敢睡,萬一梅茹太久沒回來,他還得想辦法出去找她。
傅錚這樣想著,靠著冷冰冰的牆,默默調息了好幾口氣。已經疼了一夜,他早就疼的沒知覺了,如今不過是想法子保持清醒。
傅錚垂眸。
這張炕是昨夜梅茹剛歇下過,他視線隨便拂了拂,便看到一根姑娘家長長的頭髮掉在旁邊,他凝神,似乎還能聞到那股香味兒。
傅錚就盯著那一處看,一點都不敢歇,雙目赤紅。
只是,梅茹出去的時間真的有點太久了。
她出門時,天光蒙蒙亮,如今日頭中移她還沒有回來,算一算已經有一個多時辰。傅錚在心裡盤算了那幾條路的來回時間,便有些坐不住了,他正要想法子起來,驀地,外面有小心的推門聲。那聲音小心翼翼的,然後是姑娘家軟軟的腳步聲……
傅錚楞了一下,下一瞬,就見梅茹進來,手裡多了兩個小包袱。
梅茹喚了一聲「殿下」,也不浪費時間,此事直接將外面的情況說給他聽:「聽說昨日夜裡西羌宮廷有變,你那位公主也不知是被軟禁還是被如何了,現今是西羌的鎮國將軍當政。」頓了頓,梅茹又道:「我只打聽到孫大人和郁大人都被殺了,其他的人不知如何,如今外面正四處通緝我們呢……」
傅錚卻只怔怔看著她,連她說什麼「你那位公主」也不甚在意。
梅茹一邊說,一邊將包袱里的東西一一拿出來,有治傷的藥,小剪子,還有熱乎乎的包子和可以填肚子的餅。
傅錚轉眸望過去。
論起來,梅茹的膽色不錯,處變不驚,能打聽到這麼多消息,又置辦下這麼多東西,真不像一個嬌嬌軟軟的大家閨秀。
他抬眸看著她,眸色愈發深。
梅茹自顧自的忙碌,很快,又舀了乾淨的水進來,端到傅錚跟前。她冷靜安排道:「殿下,你力氣大拔箭,我來上藥和綁繃帶。」
傅錚面無表情的面色終於有了一絲異樣,男女到底授受不親,何況是脫衣之事呢……沉沉望著梅茹,頓了頓,他板著臉喝道:「你出去,本王自己來。」
梅茹堅持道:「殿下如今行動不便,莫再爭執此事。」
傅錚還穿著那帶血的中衣,渾身上下全是血腥味,像個孤煞。坐在那兒,定定看了梅茹一眼,忽的,傅錚開口,正色立下誓言道:「三姑娘,如此本王這次回去定娶你為妻。」
「不用。」梅茹再度拒絕,且拒絕的很快。
傅錚眸色驟縮,只牢牢盯著梅茹。
梅茹仍坦然望著傅錚,連絲姑娘家該有的忸怩也沒有。她還是那句話:「殿下你既救我一命,我定當竭力還殿下一條命,其中沒有任何男女私情,也請殿下不要再誤會。」
她說的更是直白,傅錚徑直望進她的眼底,甚至望進她的心底。
他看人一向不差的,可眼前這人對他是真的沒有半分情誼,因為,梅茹的那雙眼實在太過坦蕩,坦蕩的能灼傷人的心。
也許,他在她眼裡,跟女人、兔子、貓狗無異。
傅錚抿著唇,不知為何,喉中亦泛起一道腥咸。
是血。
第70章 七零章【捉蟲】
男人的胸膛結實,腰窩勁窄,除了右肩上的這道新傷,身上還有其它幾處舊傷,結了痂,生了新肉,沒有完全好透。而那右肩傷口處的血已經凝結起來,傅錚自己根本脫不下中衣。
梅茹一言不發,目不斜視,只拿小剪子利落剪開他的衣袖,再用清水擦拭傷口。因為怕引來官兵,所以這水冰冷刺骨。光是擰了一下帕子,她就被涼到了,手指頭凍得通紅。如今那水實在太冷,碰到傷口的瞬間,梅茹便能察覺那人的身子繃了起來。
傅錚不說難受,也不皺眉,只緊抿著唇,低低垂眸,看梅茹為他無聲忙碌。
半晌,他道:「三姑娘,多謝。」
梅茹頭也不抬,平靜回道:「殿下莫再言謝,我也受不起。」說話之間,傷口處已經擦拭乾淨。
這道傷口已經發黑,血都是暗紅色,有些可怕。
梅茹撇開眼。
傅錚坐在那兒,左手握住那支斷箭。沉沉吸了幾口氣,他死死咬住唇,猛地一發力,將斷在裡面的半截箭硬生生抽了出來!一瞬間,血汩汩而出,傅錚疼得輕哼一聲,他的身子彎在那裡,豆大的汗珠往下淌。
梅茹有些不忍看,卻根本來不及多想,連忙替傅錚上藥。她前世為了這人跟著軍營東奔西跑,也曾見識過軍醫治傷的手法,如今勉強一試。那止血的藥灑在乾淨布條上,需在傷口摁上一段時間。梅茹摁住他的肩膀,不過片刻,瞬間就被染紅。
那血是溫熱的。
她的手不禁有些發抖。
「我自己來。」傅錚頭仍低低垂著,這會兒悶悶說道。說罷,他抬手自己摁住藥,同一瞬間,梅茹急忙抽回手。她的手心裡還是這人的血。她不敢看,這會兒垂手站在旁邊。等他的血勉強止住,再抹其他的藥,又替傅錚纏上繃帶。
因為傷在肩膀,所以繃帶斜斜經過他的胸膛和後背。
面對男人赤.裸的上身,梅茹面不改色,動作極快,還使勁纏了好幾道。
到了這時,傅錚還是疼,身上冷汗淋漓,他已沒什麼多餘的力氣,只是低著頭,一張唇蒼白的可怕,視線里只能看到梅茹的一雙手。那手嬌嬌軟軟,五指如蔥削,本該執筆或者彈琴的,如今全都是他的血。
傅錚安靜看著,心裡莫名的,還是很軟。
那手仿佛掠過他的心尖,難受的緊。
忽的,那手停了下來,梅茹道:「殿下,你休息一會兒。」
傅錚沒有力氣,他說不出半句話,只輕輕點點頭。
梅茹儘量不碰到他的傷,扶他躺下。這人本就在發虛汗,這炕又是冷的,梅茹只能拿些舊衣服給他再壓一下。
傅錚看她一眼,終於闔眼歇了一會兒。
他也不敢睡得太沉,畢竟不安全,這兒不是什麼穩妥之處,他得做其他打算。
等再睜眼,這間屋子安靜極了,靜的人心裡發慌,傅錚一下子翻坐起來,「三姑娘?!」他略提高了嗓音喊了一聲。
沒有人應答。
傅錚心下狠狠一沉,連忙掀被子下炕,只下一瞬,那道軟軟的腳步聲從外間過來,「殿下?」梅茹立在門邊應了一聲,一雙眼正視著他。
望著她,傅錚怔了怔,問:「什麼時辰了?」
梅茹道:「大約是午時一刻。」又道:「殿下,你才歇了不到半個時辰。」
略一沉吟,傅錚吩咐道:「收拾東西,咱們即刻出城。」
「出城?」反倒是梅茹面有難色,她蹙眉,「殿下你能走麼?」
傅錚不答只說:「他們遲早搜到此處,再待下去才真的危險。」又道:「昨夜敢如此明目張胆行刺使臣,恐怕不止是宮變,肯定還有其他幾方勢力在裡面攪局。」哼了一聲,傅錚冷笑:「也不知那個蠢將軍聽了誰的讒言!」
「殿下,那出城後我們該往哪裡去?」梅茹疑道。
這一回傅錚沉默下來,垂眸思量片刻,他望著梅茹,只模稜兩可的答:「先往東去。」
對此梅茹沒太在意。畢竟西羌地勢傅錚比她熟,她就是紙上談兵,這人好歹實打實征戰過,知道哪兒能去,哪兒有大魏朝的駐兵。若找不到駐兵接應,不消幾日魏朝使臣遇刺的消息,定然也能傳回國內,自然還有大軍開拔。
如此一想,梅茹點點頭,只道「好」。
她如今已穿戴整齊,傅錚還赤.裸著上身呢,他的中衣破了,外衫全是血。梅茹將找到的袍子拍了拍灰,遞給他。傅錚右手上藥之後幾乎不能動,如今等同於半個廢人。擰了擰眉,梅茹上前正要伺候他穿衣,傅錚冷然拒絕道:「既然三姑娘不願嫁本王為妻,此事不可再麻煩你。」
稍稍一頓,梅茹道:「那隨便殿下。」她將袍子整齊的放在旁邊,自己走到外面。
也不知道這人怎麼弄得,好半晌,傅錚勉強算穿戴整齊了出來。
看他滿額頭的汗,定疼的不輕……梅茹撇開眼,一言不發的背上包袱。
淡淡看了她一眼,傅錚道:「將包袱給本王。」
顧忌這人身上的傷,梅茹難得體諒他:「還是我來好了。」又安排道:「殿下,城門口盤查嚴苛,待會兒我來應付,殿下你就……」說到此處,頓了頓,梅茹低頭道:「殿下你這一路就裝啞巴好了。」
傅錚真能被這人氣死!
默了默,他抬手從梅茹肩上取下包袱,背到左肩。
那不小心被他指尖拂過的地方又開始僵硬了,梅茹定定立在那兒。
傅錚冷哼一聲,提醒道:「三姑娘,在外面別再叫殿下,喚本王慎齋便可。」
身子還是僵硬,默了默,梅茹淡然改口道:「七爺。」
傅錚戳過來的視線是冷的!
哼了一聲,輕拂袖袍,他沉著臉背著包袱走在前面。
梅茹還是在後面提醒道:「殿下務必記得裝啞巴。」
傅錚冷冷看了她一眼,果然一言不發。
他受了傷,走得慢,梅茹將就著他,也走得慢。只是得了空,她竟然沿路又買了些墊肚子的乾糧!等買完東西,梅茹再一溜小跑追前面的人,哪兒像個逃難的?沒多久,又多了個包袱!傅錚冷冷看在眼裡,又默默接過來。
前面城門口盤查得厲害,傅錚定下腳步,略略打量片刻,他抿了抿唇。
這人的面容蒼白,沒什麼血色,如今在大太陽底下這麼一曬,顯得愈發白。
梅茹偷偷的想,待會兒若問起來,得說傅錚得了肺癆……她看了傅錚一眼,沒跟他說。
城門口有不少的人等著出城,二人混跡在其中,一時嘈雜不已。除了傅錚,旁邊還有其他的男人在,身上還有股難聞的味道。梅茹不大自在,她低低垂著眼,白嫩的耳根子微微泛紅。傅錚垂眸,只默然的將她護在自己身側。
誰都沒有說話,只隨著人慢慢往前去。
越是靠近,梅茹心口越是跳的厲害。
旁邊的傅錚倒是淡然許多,只是他周身的凌厲寒氣通通收斂起來,如今看上去,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兒。
待輪到他們前面一人時,梅茹已經非常緊張了,她手心裡都是冷晶晶的汗。那幾個守城侍衛仔細打量著梅茹與傅錚,用西羌話盤問:「什麼人?」
梅茹剛要按照之前安排的應付侍衛,就見傅錚已經如前面那些人一樣朝官兵見了禮,而且----他同樣用西羌話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