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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梅茹只看到他的半張臉,清冷而又淡漠。
梅茹闔上帘子。
提筆蘸了蘸墨,她動作一頓,又悄悄掀開帘子。
應該是已經說完話,就見傅錚自顧驅馬往前去了。天高地遠間,這人身影總是孤零零的一個,遠而又遠,料峭如高高的絕壁,沒人能靠近。一旦靠近,就如她那樣,摔得粉身碎骨。
收回視線,梅茹定了定心神,這才落筆。
她很清楚,傅錚和二姐姐今生如果沒有緣分,他心裡沒有了喜歡的人,沒有了牽掛,就一定會娶周素卿的,哪怕這人親口說過,他心裡沒有周素卿。傅錚心思那麼深,那麼沉,要對付一個周素卿,簡直是手到擒來。
怔楞片刻,梅茹只覺得可惜。她一丁點都不喜歡周素卿,真不想看到這人得逞!
驀地,不知想到什麼,梅茹又幽幽嘆了一聲。
孟蘊蘭好奇:「循循你嘆什麼氣啊?」
梅茹笑了笑,沒說話。
回京已是暮秋,而周素卿的芳辰在冬節,離現在還有好幾個月,可知道苗頭的人都在隱隱翹首以待,就等著看燕王殿下和周素卿的婚事塵埃落定。這事兒一旦定下來,也是一樁美談啊。
梅茹沒再放在心上,她只日日去平陽先生那兒。
延昌帝果然命人將鴻臚寺庫房裡的那幾大摞西域的書送到平陽先生府上。
那些書卷已經泛黃,舊的不能再舊了,一翻全是灰,嗆的人直咳嗽!
平陽先生不悅:「這皇帝還真拿咱們師徒二人當苦力使喚。」這麼幾大摞的書要譯過來,實在是件費神又費心的事。平陽先生身子虛弱,每日也就指點梅茹一個時辰,這些書她更是懶得多看一眼。於是乎,通通變成了梅茹的事兒。
西域的事情梅茹幾乎是一知半解,她弄不明白,或是問平陽先生,或是去鴻臚寺----這是延昌帝允許的。
杜老太太原本最反對此事,她根本不喜梅茹小小年紀就在外面做這些,但聽到是皇帝允許的,也只能勉強答應下來,又告誡梅茹許多。
梅茹不得不越發小心謹慎。
偏偏傅釗知道她偶爾會去鴻臚寺,便經常出宮在鴻臚寺等梅茹,還晃著手裡的油紙包,得意道:「景雲樓最新有個醬鴨子不錯,順便帶一隻給你。」又或者道:「這是宮裡的百合蘇,特別好吃。」
見完梅茹,傅釗通常還要去燕王府里坐坐。
傅錚見到他,總是淡淡的問:「十一弟又出宮?」
「給循循送吃的。」傅釗坦然道。
傅錚冷冷一笑,道:「你沒什么正事兒了?」
傅釗撓頭:「七哥,我哪有什么正事可做?」他們這些皇子閒散最好,如果鋒芒太露,最容易惹禍上身。
安靜少頃,傅錚望著跟前的十一弟,沉聲道:「十一弟,你不是在意梅三姑娘受傷的事麼?」傅釗一怔,點了點頭。傅錚緩緩道:「如今還有一半的仇在跟前,咱們暫時動不了。只是,你自己若是不在意,不想法子,她便有可能是那個人的。」
頓了頓,傅錚嘆道:「我總不能一直替你和她謀劃。」
傅釗臉一紅,赧然道:「七哥,你在說什麼?」
傅錚垂眸,難得輕輕一笑,眉眼溫溫柔柔:「我還看錯了不成?」
傅釗臉越發紅了。好半晌,他才支支吾吾的說:「七哥,我是覺得循循挺好的,我跟她一起特別自在,特別高興。」他說著又憨憨笑了笑。
傅錚仍低低垂眸,良久,才「嗯」了一聲,嘴角彎了彎。
第五九章
已經入冬,天氣怪冷的,靜琴挑了挑燭火,屋子裡更亮堂了些。
暈黃燭火下,梅茹穿著件桃紅小襖,烏髮柔柔散下來,耳間是米粒大小的墜子,她低頭寫字的時候,會輕輕的搖呀搖。
「三姑娘,夜深了,該歇下了。」靜琴小聲勸道,重新遞了個暖爐過去,繼續道,「若是被夫人知道,又是要說姑娘不仔細身子。」
梅茹擱下筆,接過銀鎏金簪花暖爐,無奈嘆了一聲。
這幾日西域局勢突然不穩,異動頻發,鴻臚寺裡面的那些小吏、寺丞每每談起來,皆是憂心忡忡。梅茹聽多了,也知道局勢不太妙。想到自己這兒堆了好幾摞西域的書,她就想儘快譯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用。這些天梅茹便在忙這些,就連今兒跟平陽先生學柳琴,還因為走神挨了一頓罵。
思及西域之亂,梅茹不由顰眉。
哥哥這幾日來過信。信里,他那兒的情形一字未提,只說今年不能回來過年,讓大家莫惦記他。
可就算哥哥不提,梅茹還有府里眾人亦知道梅湘身在陝甘,是挨著西域的,他那邊的局勢肯定比京城更緊張。如此一來,梅茹不免愈發擔心,又猜會不會打仗。
至於董氏,哥哥信里果然沒再提,只問了一句玥姐兒如何。年中的時候得知董氏訂下親事,梅湘急匆匆一連發回來好幾封信。梅茹看在眼裡,只覺得難受。但後來,哥哥就不再提這事了……也不知他一個人在那山長水遠的地方究竟如何,心裡頭好不好過。
如此思量著,梅茹提起筆,實在寫不下去,又輕嘆一口氣。
翌日,從平陽先生那兒出來,梅茹先去董府。
自從董氏和胡三彪定下親,錢氏雖然消停了,不再到處相看,可話里話外夾槍帶棒,難聽至極。這會兒見到梅茹,錢氏自然沒什麼好臉色,她更是三句不離銀子,只想從梅茹這邊掏錢。主要原因麼,是因為定下親事之後,胡三彪便請梅府停了每個月的銀子,他直接給了董氏一筆銀子,讓她自己缺什麼就添什麼,省的受這些氣,又多受梅府的恩惠。
斷了財路,錢氏哪兒能不慪氣?
梅茹懶得跟她多費口舌,只坐了一會兒,就往董氏院子裡去。
天氣雖冷,但屋子裡燒著炭,暖烘烘的,比去年可是好上太多,梅茹悄悄點頭。
她掀簾進到裡間的時候,董氏正穿著家常的丁香色襖子,頭髮半綰,坐在炕上繡花呢。見到梅茹來,董氏極高興,抿唇一笑。她這些日子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煩,這一笑,面色紅撲撲的,臉頰圓潤,人也精神許多,好像又變成梅茹記憶里的那個嫂子了。
梅茹心頭一喜,也笑了。
「姐姐,這好東西哪兒得的?」她指著收在一邊的狐狸圍邊好奇。這狐狸毛純白,摸上去又軟又密,是真的好東西。
董氏望了一眼,赧然道:「前幾天你胡大哥托人送回來的,說是京城天氣冷,風大。」
沒想到胡三彪那種糙漢子,還知道這些!梅茹挑了挑眉,再思量到自家哥哥……她不由又替哥哥嘆了一聲。隨便說了幾句話,梅茹問:「姐姐,胡大哥過年可回來?」董氏與胡三彪的婚事就定在明年二月份,如果胡三彪過年回來,再準備準備,正好成親。
「還不知道呢。」董氏淡淡道,「好像說營中有事,得多等幾天,才能定下回來的日子。」
梅茹心裡咯噔一下,胡三彪肯定是因為西域異動耽擱的,就不知道是不是真要打仗了。
她心裡揣著事,去鴻臚寺的路上也變得憂心忡忡。上輩子這事兒離她挺遠的,可這一世自家大哥還有這位胡大哥都卷在其中,梅茹心裡不免擔憂。
到了鴻臚寺,梅茹隨著小吏去最後面的書房。那裡人最少亦最安靜,還有歷代記錄可查,她這些日子總要來這兒看上一個時辰的書。
傅釗今日沒來,梅茹心裡略微輕鬆。論來論去,這位還是她前世的嫡親小叔子,偏偏最近苗頭不太對,尤其梅茹在圍場受傷之後,傅釗對她愈發好了些。梅茹心裡隱約有些不對勁。
今日書房照樣安靜,梅茹在裡面看書,只聽見外面兩個看門小吏在窸窸窣窣的聊天,似乎也在說西域那邊的事。梅茹不由悄悄豎起耳朵。
一人輕聲嘆道:「這年恐怕過不好了。」
「可不是麼?」另一人接道,「聽說陛下昨夜急召太子商議,咱們寺卿劉大人也一併被召進宮呢……」
聽到太子的名號,梅茹不由自主皺眉,再想到那人打量自己的赤.裸裸的眼神,梅茹更是不寒而慄,胃裡一陣陣的泛噁心,難受至極。她努力凝起神,不去聽這些,就連外面的人突然止住話頭,梅茹也沒多在意。
驀地,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兒極少有人來的,梅茹愣了愣,她扭過頭怔怔望過去----
門邊落下一道清癯身影。
「三姑娘。」那人這樣喚她。
這個聲音宛如噩夢,梅茹渾身瞬間發麻。
又是太子!
他這會兒立在門邊,玩味的打量著裡面的人,嘴角微揚。
身子僵了僵,梅茹冷冷福身道:「殿下。」
太子頷首道:「本宮今日來,是向劉大人請教些西域之事。聽聞三姑娘這些日子都在鴻臚寺,又對西域頗有研究,於是順便過來瞧瞧。」他說著無比自然的走進來,那臉上笑意愈發明顯。
意嬋連忙擋在自己姑娘身前。
太子見狀輕哼一聲,對著梅茹調笑:「三姑娘,這是做什麼?本宮還能吃了你不成?」
這樣的輕佻,梅茹只覺得惡寒。兩道月眉稍稍輕蹙,她面上不得不畢恭畢敬道:「回殿下的話,臣女並不精通什麼西域之事,更談不上頗有研究,實在不敢在殿下跟前獻醜。」
「無妨,本宮就想聽你說話。」太子大喇喇的在梅茹先前的玫瑰椅上坐下。他隨意的靠著那兒,眼角餘光里瞥見旁邊小案几上擱著一冊西域通鑑,一道瓜片茶,一碟翠玉豆糕,其中一塊僅咬了小半口,上面不經意留著姑娘家的口脂……太子抬眼望向梅茹,視線拂過她嬌軟的唇畔,只覺得這會兒已經聞到瓜片茶的幽香。
把玩著手裡的扳指,太子掃了掃意嬋,吩咐道:「你先出去,本宮有要事與你家姑娘商議。」
意嬋自然垂首不動。
太子不悅,冷哼道:「朝廷要事也是你這種人能聽的?」又威嚇道:「還要本宮派人請你呢?」
意嬋還是不動。
太子這人一向陰鷙,喜怒無常,這會兒已經明顯不高興了,梅茹攥了攥手,沉聲吩咐意嬋:「你去門口守著。」
意嬋擔憂的看過來,梅茹點點頭安她的心。
太子笑了。其實他的眉眼和傅錚有一點點像,只是更加風流。他仍把玩著扳指,慢悠悠道:「三姑娘這才識趣嘛……」說完,招招手道:「你上前些,我們好說話。」這丫頭的身段纖纖,那雙桃花眼光遠遠看著,就勾的他身子有些熱,還有那唇,軟而瑩潤,不知親一口是什麼滋味。待她直挺挺站著不動,太子又哄道:「別以為本宮是什麼輕浮之人,三姑娘,本宮今日來,是許你側妃之位的……」
梅茹冷笑,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匕首。
太子登時沉下臉,霍的站起來,驚呼道:「就憑你要行刺本宮?」
「不。」梅茹漠然搖頭。
話音落,就見她將刀尖對著自己胸口,緩緩紮下去。
梅茹今日是白底紅花的長褙子,那刀一下子下去,正好扎在一朵花蕊中間,艷艷的,分不清是血還是花。
「你----!」
太子狠狠驚了一瞬,可不過剎那,他輕輕笑了:「這麼烈的姑娘本宮見的少了,倒有些意思。」太子連忙擺手止住她:「三姑娘你也別急著求死,本宮這就走……」他說著眨眨眼,意味深長的說:「反正日子長著呢。」
梅茹不說話,只是瞪著他。
太子笑呵呵的離開,經過她的時候,抬手就要碰她的烏濃黑髮。梅茹惡狠狠的望過去,太子無所謂的笑了,他收回手。
直到太子走出去,梅茹還維持著這幅自戕的模樣。
意嬋立刻撲過來:「姑娘!」
梅茹手中一僵,匕首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上,她眼眶有些熱,身上卻止不住的冷。
打了好幾個冷顫,梅茹才稍稍平復下來,她不忘交代意嬋:「今日這事莫傳出去。」又問:「外面的人呢?」
意嬋邊抹淚邊道:「似乎早被太子的人喊走了。」
梅茹冷笑:「這人倒還知道些羞恥!」
主僕二人匆匆忙忙離開,上了馬車還是驚魂未定。意嬋還是要哭,梅茹已經冷靜下來,太子既然敢說什麼「反正日子長著呢」,近日肯定不會再找她,只是那什麼側妃之位,誰稀罕?
梅茹抿著唇,一臉寒氣。
她心事重重,翌日彈柳琴的時候,又惹得平陽先生頻頻搖頭:「循循,你今日心神不寧,不宜撫琴。」留下這句話,平陽先生便回自己屋子裡歇著了。
梅茹還跪坐在廊下,捧著柳琴。
她隨手挑了幾個音,這柳琴的音色本來既高且華麗,可落在她手下死氣沉沉,著實不好聽,還很晦澀,梅茹心裡不由越發難受。
耳畔是北風嗚咽的呼聲,今日天陰的厲害,只怕是要下雪了。
嘆了一聲,梅茹就要喚人過來將這把柳琴收起來,熟料她初初抬頭,就見傅錚立在不遠處的垂花門裡。
梅茹已經有數月沒遇到這人,如今陡然一見,她不禁一怔。
今日天色暗沉,傅錚一身玄色鑲邊金線撒花緞面圓領袍,立在白牆灰瓦旁,雖蕭蕭肅肅,但整個人又不由自主添了好幾分寒徹的陰鬱和凌厲。
他身旁還有平陽先生的家僕跟著,也不知這人來了多久,又聽了多少……
梅茹不自在的垂眸。
傅錚偏頭跟家僕交代了什麼,那家僕先退到旁邊,他獨自上前,身影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