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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心意領了,薄酒自然不必再要。」傅錚說罷微微頷首,轉身進了驛館。
剩那些官員面面相覷。
平涼府本就偏僻,此處驛館比涿州的還要簡陋許多,不過後面幾間乾淨廂房,一口小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廚娘晚上就做了幾碗麵疙瘩,還有路上剩下的醃肉,切成小塊的丁,再撒上蔥花,聞起來香的不得了。
梅茹今天卻有些不大對勁,她讓靜琴去小喬氏那兒說了一句,只道要留在自己房裡用飯。
那麵疙瘩很香,可梅茹吃了一口,就沒什麼胃口再動筷子。
實在不像平日的她。
靜琴見狀,不免擔憂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又積食了?」
梅茹搖頭。
她不是身子不舒服,而是心裡不舒服,偏偏無人可說……
梅茹嘆了一聲,只命靜琴去找人打探一下梅湘的下落。想到她那個哥哥,梅茹愈發頭疼。
她如今根本不願意出門,生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就會遇到傅錚,更加怕他又問起路上的那事。
不多時,靜琴便打探梅湘的消息回來,說是大爺如今在城裡的一家醫館裡躺著呢。
「醫館?」梅茹喃喃重複了一遍,心下不免著急擔心,想著趕緊去看看。
如此一來,她不得不還是要出門。
梅茹去跟小喬氏說了一聲。小喬氏也是心大,只派了個車夫給她。不過,她這個姨母一貫都是如此驚世駭俗行事的,梅茹也不在意。
主僕二人急急忙忙趕到驛丞口中的那家醫館。熟料那醫館早已經落了栓,任憑靜琴在外面喊了半天,也不見有人來開。裡面黑漆漆的,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梅茹心下著急,可如今夜深人靜,她和靜琴又孤身在外,只能明日再來。
「回驛館吧。」梅茹倦倦吩咐道。
驛館裡也是冷冷清清的,主僕二人走進去的時候,腳步同時滯了一滯。
靜琴結結巴巴的見禮道:「殿、殿下。」----靜琴一貫是怕這個冷麵又冷心的燕王的。
傅錚也不走過來,他只是立在那兒,肅色沉沉的吩咐道:「本王跟你家姑娘說幾句話。」
梅茹不由蹙眉。
該來的總是躲不掉,她是知道的,可這人是不是也太……
「不知殿下何事?」梅茹遙遙一拜,口吻甚是不悅。
傅錚淡淡問道:「三姑娘,還跟本王裝模作樣?」
聞聽此言,梅茹忽然不接話了,就是要跟他裝模作樣。
難得傅錚居然沒有生氣,他輕輕一笑,道:「還是今日之事,勞煩姑娘跟本王去一趟大營。」
梅茹自然拒絕,微惱道:「殿下,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麼?營中將士與胡人交鋒已久,豈不比我一個閨閣女子通曉的多?」
傅錚道:「既然如此,三姑娘為何不走這一趟?你又在怕什麼?」
被他逼到這等境地,梅茹實在無路可走。默默嘆了一聲,她道:「殿下,既然如此,梅茹便走這一趟。若是我真聽不懂,殿下你可不能再為難我。」說到最後,她望著他,一雙艷艷的桃花眼滿是怒意。
「當然!」傅錚應道。
翌日清晨,二人一道去軍營,傅錚騎馬,梅茹乘車。
平涼府的清晨分外的冷,三十多里路,車簾時不時飄起來,風像刀子似的刮在臉上。靜琴備了個手爐,梅茹握在手裡,方覺得暖和一些。
清晨根本沒什麼人,這一路愈發安靜,襯得傅錚馬蹄聲輕快極了。
梅茹還是忍不住重重嘆了一聲。
到了城外大營,梅茹探身下車的時候,還是被凍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攏了攏斗篷,抬眼望過去,只見傅錚已經下馬,身姿挺拔的立在前面。他披著大氅,站在風裡,蕭蕭肅肅,眉眼清雋。
他難得等她。
梅茹心口一窒,連忙別開眼,跟在傅錚後面一道進了大營。
二人直奔那關押探子的營帳。裡面人不少,似乎很吵,梅茹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傅錚抬手止住她:「三姑娘且慢。」
梅茹不解,望了他一眼。
傅錚卻不說話,更不解釋,只安靜立著。
梅茹也只能安靜的立在一邊。
風拂過來,吹動她耳畔的耳墜,小小的身影,一搖又一晃。傅錚垂眸,低低看了一眼,又淡淡收回視線。
梅茹沒有察覺,只是靜心留意裡面的動靜。
裡面大概是在行刑,有鞭笞的抽打聲,一下又一下,下手重的不得了,時不時夾雜著高聲叱問的聲音。可那兩個探子不知回了幾句什麼,問話的人愈發暴躁:「給老子打!打到他們會說話!」這還不過癮,又罵罵咧咧道:「說的啥玩意兒!就他媽的沒一個人聽懂!都是一幫蠢貨!」
傅錚垂眼。
就見梅茹低著頭,那耳墜子也不搖了,安安靜靜的站在那兒,不知在想什麼。
傅錚冷冷問道:「三姑娘,聽得懂麼?」
梅茹身子顫了顫,她糾結的抬起頭,黛眉輕蹙。
傅錚只是目光沉沉的望著她,一雙眼墨黑,意味不明。
梅茹嗓子有些澀,停頓片刻,她艱難回道:「略懂一些。」
饒是傅錚猜到了一些,可親耳聽到她回答的時候仍是滯了一瞬,深深看了梅茹一眼,他道:「你隨本王來。」
第三十章
梅茹跟著傅錚去中軍帳。
彼時孟政正撓著頭在裡面走來走去的罵娘呢。罵的就是那兩個嘴硬又死活撬不開的探子!軍營里當然有不少將士通曉胡人的話,可這回捉到的兩個探子口音甚是更是奇怪,不知是哪一處冒出來的。北方各部落間本就分散的極開,這樣子聽不懂的情況實在不奇怪,只是讓人心裡頭窩火。
見到梅茹和傅錚來,孟政止住步子,疑惑道:「殿下,循循,你們怎麼過來了?」
傅錚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孟政愈發驚詫:「循循,你怎麼會的?」
「姨父,」梅茹無比淡定的扯謊道,「府里原先請的許夫子年輕時雲遊各處,會不少這樣的俚語,循循便偷偷跟夫子學了不少,偶爾能聽懂一些。」
這個藉口是昨日夜裡梅茹想好的。
梅府原先聘的那個許夫子年輕時真的是四處雲遊,如今已經不在梅府,不知跑去哪兒逍遙自在了。找不到他,自然無人會去查證。這個藉口穩妥至極。
孟政是個大老粗,聽了梅茹的話,根本不疑有他,皺的不耐煩的一張臉登時舒坦了。
「循循這回可幫姨父大忙了!」孟政哈哈笑。
梅茹臉上卻是羞羞赧赧,又軟語央道:「姨父,這事兒您回去可千萬不能告訴我爹娘,對了----也不能告訴老祖宗!若是被老祖宗知道了,定要責罰我……」
她聲音軟軟的,滿是女兒家不願示人的小心思。
偏偏孟政這個粗人什麼都聽不出來,這會子順著她滿口答應道:「姨父絕不說出去!」
梅茹這回笑了。
傅錚垂下眼。
梅茹在孟政面前已經摘下兜帽,姑娘家白淨的臉上掛著嬌嬌憨憨的笑,那笑意仿若是用指腹暈染開的一層薄薄的桃花妝,而那雙桃花眼望著人的時候格外真切,還真是會唬住人!
彎了彎嘴角,傅錚淡淡移開視線。
孟政將梅茹帶去羈押犯人的營帳里。
傅錚沉默的落在後面,他沒有跟進去,而是獨自立在外面。說起來,這些事都不是他該問的,這些軍情也不是他該聽的。他是個閒散王爺,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總要和這些避嫌的。
但不用凝神,也能聽見裡面那個小丫頭的聲音。
這位三姑娘似乎確實不大會說胡人的話,生疏又生硬,勉強極了,但是她肯定聽得懂。那兩個探子起初還蠻橫嘴硬,哼哼唧唧,罵罵咧咧,待發現梅茹能聽得懂時,聲音不自然而然的變了一變。
他們罵一句,梅茹解釋一句。
那些話大概罵的難聽的很,偏偏梅茹不動聲色,通通淡定的轉述成:「姨父,他們在罵人。」。
那兩個探子惱羞成怒,這會子似乎罵的越來越過分,越來越急。於是梅茹改了話,只是淡定道:「姨父,他們還在罵人。」
像是一場特別的較勁。
末了,他們終於不罵了,梅茹又道:「姨父,他們不罵了,要不要給他們一口水潤潤嗓子?」
實在是牙尖嘴利的緊,真是能將人逼瘋!
傅錚嘴角忍不住又彎起來。
他別開臉,眉眼淡淡的望向旁處,可是那漂亮勾人的眼尾止不住的往上揚,墨黑的眼底蘊著淺淺的笑意,怎麼都掩飾不在。
傅錚嘆了一聲,搖了搖頭。
如此約莫過去兩刻鐘,梅茹和她的丫鬟從營帳里出來。
聽到腳步聲,傅錚轉過身來。
梅茹有些猝不及防,腳步不覺一滯。她萬萬沒想到這人居然還杵在這兒,下一瞬,又渾身戒備的看了傅錚一眼。
哪怕是隔著兜帽,那視線也是像刀子一樣剜在他身上。
傅錚淡定的受下這把刀子,面色無異。
孟政亦走出營帳。他的面色雖然稍微輕鬆一些,但眉頭仍是緊緊鎖住:「循循,那兩個人的嘴硬得很,今日委屈你了。」
讓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聽了兩刻鐘的污言穢語,怎麼不委屈?
梅茹卻笑,反而寬慰孟政道:「姨父,這有什麼要緊?軍情要緊,如今委屈我一人的耳朵,實在是小事一樁。」
「循循這胸襟不錯。」孟政點頭讚許道,「今日先如此吧,你明日再來,姨父這便派人送你回平涼府。」
梅茹笑著應了聲「好」。
一旁的傅錚淡淡開口道:「孟總兵,本王亦要回去,正好護送三姑娘一路。」
「如此甚好。」孟政哈哈笑道,跟小喬氏一樣心大,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妥。
梅茹心裡雖是厭惡至極,恨不得避如蛇蠍,可一時又想不出任何拒絕的理由,這會子躲在兜帽底下,重重擰著眉,跟姨父告辭。
傅錚仍立在前頭等她。
他披著大氅,定定立在那兒,立在初春微涼的碎金之下,周身哪怕鍍著淡淡的薄光,可身影依舊沉沉。
待梅茹上前幾步,他才往前走去。
梅茹微微一怔,總覺得這一幕不大真切。
以她對傅錚的了解,這人今日太過寧靜,他想知道的,他所懷疑的,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果然,傅錚問她:「三姑娘,那些胡人的話你究竟是如何學會的?」
梅茹平靜道:「殿下,方才我在姨父面前都已經說過了。」
「說過什麼?」傅錚淡淡反問,仿佛先前沒聽見似的。
這人又在逼她……梅茹微惱,將先前那套許夫子的說辭拿出來繼續對付傅錚。
她還未說完,傅錚就嗤的一聲,笑了。
「三姑娘為何騙人呢?」傅錚問她。
梅茹淡然回道:「殿下說笑了,我哪有騙人?」
傅錚停下步子,側身望著她,繼續問道:「三姑娘為何不說實話?」
梅茹被他逼問的無路可走,惱的不得了,嗆道:「我就是不想說!殿下還能如何?」
拂了她一眼,傅錚淡淡道:「不能如何。」
梅茹真是能嘔了一口血!
她冷著臉,厭惡道:「既然如此,勞煩殿下離我遠一些,免得旁人以為殿下為難一個姑娘家,於殿下名聲無益。」
傅錚這回止住了,他只是立在那兒,定定看著梅茹。
哪怕是隔著兜帽,這人對他的厭惡和厭煩也是擋不住、藏不掉的,那些厭惡比刀子似的目光刮在身上還要沉,還要重。
某個地方驀地又是略略一緊,傅錚微微有些愣神。
下一瞬,梅茹已經鑽進車裡。
坐定的剎那,梅茹長舒一口氣,不用對著傅錚,實在阿彌陀佛,太好了。
回程的路上,仍是一派安靜,只有車軲轆吱嘎吱嘎,傅錚的馬蹄聲也沒有來的時候那麼的輕快,他策馬行在前面,有些慢。
翻了兩頁書,梅茹怔了怔,不由苦笑。
說起來,她能聽得懂這些亂七八糟的胡人的話,還是得益於前世的傅錚。
那會子梅茹追著傅錚到處跑。傅錚不願意搭理她,整日不見蹤影,梅茹無所事事,索性在營中跟著人學了這些雜七雜八的話,勉強能聽懂個七七八八。光是這還不夠,後來傅錚的戰功越來越多,偏偏他子嗣著急,陛下沒其他可賞的,只時不時送一些各地番邦進貢或者俘虜的美女到燕王府里,一個賽一個的美。
傅錚沒什麼興趣,梅茹反正閒著,見一堆美人閒置著,還吃著府里的,穿著府里的,便讓她們唱唱歌給自己解悶。偏偏她們不大會魏朝的曲子,只會吟唱各自家鄉小調。
久而久之,耳濡目染,梅茹就能聽懂大多數了。
她萬萬沒想到,重活一世,這些沒用的伎倆居然還能派上用場……
想到這些,梅茹又是一個苦笑。
車馬進了平涼城,梅茹便吩咐車夫直接去醫館,她還要去找哥哥呢。
也不知道哥哥傷的如何。
如此一想,梅茹越發心焦,她又讓靜琴出去跟傅錚說一聲。
熟料傅錚聽了,淡淡道:「你家公子已經不在那醫館裡。」
靜琴「啊」了一聲,梅茹坐在車裡亦是一怔。
拂了眼後面的馬車,頓了一頓,傅錚冷冷道:「你們跟本王的長隨走吧。」
說著,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策馬先離開。
梅茹心下生疑,她悄悄掀開帘子,正好對上傅錚的背影。
和前世一樣,筆直,孤遠,一人。
她垂下車簾,不願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