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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她真真是不願再搭理這人,梅茹轉頭,只對孟蘊蘭道:「蘊蘭,咱們進去。」----後院的廂房已經收拾好,小喬氏已經帶著她那一堆寶貝進了房。
孟安在後面和傅釗告辭,梅茹挽著孟蘊蘭走在前頭,快要到樓梯間的時候,她身子不自在的驀地一頓,還是覺得冷。
她偏頭望過去----
只見傅錚已經下來。
他立在那兒,穿著一身玄色寬袖交領長袍,腰束玉帶,昏昏沉沉的暮色里,愈發顯得他唇紅齒白,寬肩窄腰。
梅茹低下頭。
孟蘊蘭也是見過傅錚的,這會兒一怔,趕緊頓住步子。
旁邊的孟安已經上前見禮:「殿下。」
傅錚微微頷首道:「本王先前在上面喝茶,聽到道知你的聲音,所以下來瞧瞧。」
孟安先前已經聽傅釗提起他們要去西北大營的事。但傅釗沒有明說他們是去辦什麼事,孟安再木訥,也猜到大約是和父親有干係。想到自己只能送到保定,他又實在不放心小喬氏和兩個妹妹,於是指著旁邊的梅茹和孟蘊蘭介紹道:「殿下,這是我的妹妹和表妹,也是要去西北道的,還望殿下一路多加照拂。」
傅錚這才偏頭望向那二人。
孟蘊蘭低著頭見禮:「見過殿下。」
傅錚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站在那兒,似乎在靜靜等著什麼。
他的視線微沉,拂過來的時候,不自然而然的透出些許壓迫。
梅茹擰了擰眉,身子僵硬著,略略福身道:「見過殿下。」
傅錚這會兒才淡淡「嗯」了一下,回了一聲:「三姑娘。」
昨日,梅茹無處可躲,就當做沒聽到、不認識,她裝傻充愣,傅錚通通都知道。
所以,今日他就是在逼她!
第二七章
梅茹與傅錚做了一十三年的夫妻,說起來,對這人還算比較了解。
傅錚這人面冷心更冷。
人常說石頭捂久了也會熱,可傅錚這人,就是真正的鐵石心腸。前一世到後來,尤其是孩子掉了之後,梅茹就已經不怎麼主動去見他了。避而不見,她方能好受一些。偶爾必須兩個人一起進宮,或者去其他王府走動,才勉強立在一處寒暄幾句,比陌生人還不如。
若是再有其他人艷羨的說,王妃,燕王對你可真好,梅茹也就淡淡一笑,沒那麼傷心了。
她躲著他,不願再見他,傅錚也都知道,他那個時候權勢越大,亦越發寡言,兩個人面上維持著相安無事罷了。
梅茹還記得有一回守歲,二人坐在廳堂之中,周圍圍著一圈伺候的丫鬟,可沒有人說話。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府里在辦喪事呢,哪兒有丁點喜氣?梅茹再也坐不住,子時未到,便欠身道:「王爺,我先回房了。」傅錚也只是淡淡點頭道:「去吧。」那一年,二人統共就說了這麼一句話。翌日,傅錚就被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摺召進宮。他根本來不及回府就又匆匆離京,等再回來的時候,已是來年夏日,風塵僕僕,曬得又黑又瘦。梅茹見著他,喚了聲「王爺」,就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兩個人干坐了一會兒,傅錚泯了口茶,這才問:「這一年府里好麼?」
「都好。」梅茹這樣回答他,話鋒一轉,又欠身道:「王爺,我身子不適,先回房歇著了。」
傅錚看了她一眼,垂眸「嗯」了一聲。
他們這對夫妻便是這麼過日子的,至疏至遠。
所以這一世,梅茹是真的沒法再面對他了。
偏偏如今哪兒都能遇得見,抬頭不見低頭見,她怎麼能不慪氣,怎能不覺得晦氣?
好比現在,她不過溜達去驛館後面的廚房拿了兩塊米糕,一轉出來經過花園,就又遇到了傅錚!
這涿州縣的驛館不大,前後不過幾個小院子連在一處。孟家住西邊兩個院子,那二位殿下分住東邊兩個院子,中間隔著一個小花園。梅茹從花園的月門一出來,便看到了這個人。
如今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他換了一身家常的墨色直綴,玉簪束髮,姿容清雅,許是來花園裡逛逛的。
狹路相逢,又躲不過去了。
梅茹步子一頓,擰了擰眉,索性面無表情的見了個禮:「殿下。」
這二字要多勉強有多勉強,要多應付有多應付,傅錚豈能聽不出來?
「三姑娘。」他回了一聲,又低低垂眸。
入目還是個松松綰著的纂兒,半舊的湘色小團花襖子,牙白羅裙,仔細看看,個子比之前遇到的時候又略高一些,已經高出他的腰半個腦袋了,那耳間戴著的珍珠耳墜正好到他腰上面一點,輕輕搖著,仿若有一雙素手在輕輕撩撥著湖水,會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傅錚移開眼,視線不經意的拂過梅茹的手裡。他看到兩塊米糕。一塊包在油紙里,冒出個小尖尖。很白的一點尖尖,似乎很香甜。另一塊則被咬掉小半口,上面還留著隱約可見的小小貝齒痕。
那拈著米糕的手也白,指尖根根如削蔥。
不知怎的,傅錚突然想到了上元節的那盞花燈。那花燈上的字醉醉憨憨,風流又別致……正是這雙手寫的。
他默然收回視線。
眼前這位三姑娘安安靜靜的站著,不說話的時候,總是對他蘊著一股莫名戒備敵意。
雖然傅錚不知道這小丫頭對他的敵意從哪兒來,可他知道,這位梅三姑娘非常討厭自己。
討厭到見了他,還能裝傻充愣,當作沒看見,真是愚蠢至極!
傅錚忽然有些好奇,這丫頭到底討厭他什麼?
他到底幹了什麼十惡不赦的,招惹她這麼大的怨憤?
自蓮香寺見第一面起,她在他面前,就是這副避而不見、生冷僵硬的模樣。
如今,她在他面前還是這樣,低著頭,盤領里隱隱約約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頸,那珍珠耳墜在耳邊輕輕搖著,全是小心翼翼的畏懼。
蹙了蹙眉,傅錚終於又開口喚她:「三姑娘……」
梅茹一直想走的,可傅錚動也不動,像座山一樣站在跟前,又遲遲不開口,一言不發,不知是什麼意思。她正想找個藉口溜走呢,傅錚突然說話了,他聲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梅茹連忙抬頭,無比戒備的瞟了他一眼。
傅錚一頓,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後面傳來十一弟的聲音----
「咦,梅三你手裡是什麼?」
傅錚抿了抿唇,沉默的別開眼。
梅茹暗暗長舒一口氣,傅釗來了,正好解圍,她難得好脾氣的應道:「回殿下,是米糕。」
「米糕?」傅釗無比訝然,「我先前怎麼沒吃到?」還沒走近呢,他又誇張道:「好香啊,哪兒來的?」
梅茹指了指後面的廚房,解釋道:「這是我們廚娘自己做的。」
說起來,因為驛館的飯菜實在難入小喬氏的眼,所以她出門在外總是會帶著廚娘。
這涿州勝產貢米。那廚娘心靈手巧,特地做了一碟精緻米糕。這米糕又糯又軟,香的不得了。晚上的時候,顧忌著小喬氏和孟蘊蘭在,比不得家裡,梅茹只規規矩矩吃了一個。剛剛她在房裡抄錄了十來頁方物志,正好抄到點心這一塊兒,梅茹便不由自主的思量起先前的米糕來。心猿意馬之間,她領著靜琴悄悄出來。
見傅釗盯著自己手裡的那塊米糕,梅茹連忙命靜琴遞給他,又道:「殿下你嘗嘗。若是喜歡,後面廚房裡還有,就在屜籠里蒸著呢。」
「那先替我謝過孟夫人了。」傅釗也不客氣,直接拈起來咬了一口。
這米糕的口感極好,綿軟香甜,他剛吃了一口就止不住頻頻點頭,抬頭對傅錚獻寶道:「七哥,你也該嘗嘗。」
傅錚蹙眉,視線略略拂過十一弟手裡的半塊糕點。
那糕點果然很白,應該還很香甜,十一弟咬的是一大口,可剛剛那人咬的卻是小小的半口……
移開眼,默了默,傅錚淡淡訓誡道:「莫要貪食,尤其是夜裡。」
蕭蕭肅肅、清清冷冷的四個字,梅茹和傅釗同時滯了一滯。
這兩個人都是貪吃的主兒,這會子被他一說,戳中痛腳,一時都尷尬起來。
傅釗悶頭吃,梅茹微惱。她也不看傅錚,只朝他福了福身,悶頭往自己院子裡去,那耳畔的珍珠一搖一晃的,全是她的怒意。
傅錚沉默著,淡淡看了一眼。
待梅茹走後,傅釗忙不迭道:「七哥,這米糕真好吃,咱們去吃幾個吧。這驛館的東西難吃的不得了,我先前都沒吃飽……」話里滿是抱怨,話鋒一轉,又欣喜道:「七哥,據聞這涿州有雙塔晴煙、胡良曉月,美不勝收,不如明日順道去看看?再去找找這兒的父母官,看看有什麼好玩兒的、好吃的。」
到底是小孩心性。
傅錚聞言,略略沉下臉,肅色道:「十一弟,你我二人又不是出來遊山玩水,自當輕車從簡,麻煩這些做什麼?」末了,又嚴厲道:「你若是只惦記著玩兒,只顧著吃,還不如立刻回宮去!」
傅釗這回是好容易求著父皇,才跟著傅錚一起出宮的,他可不想被轟回去。
這會兒見哥哥是真的生氣了,冷冷的,滿是寒氣,不好接近,他就不說話了,只繼續悶頭吃那塊米糕。
且說梅茹回到廂房,還剩半塊糕點在手裡,這會兒被捏的有些碎了。
將這半塊糕點放在手邊,梅茹看著看著,心裡又不免窩火,這人不說話不行麼?一說話就要氣死人!就是貪吃又干他何事?
梅茹定了定神,轉念忽然又想到一樁事----先前十一殿下沒來之前,傅錚到底要跟她說什麼?
梅茹不解,也懶得多想跟這人有關的任何事,她提起筆,重新開始整理抄錄。
這麼一大堆方物志需要重修編纂,梅茹算過,只怕要弄好久。這一回離京,她特地帶了幾本出來,邊走邊看,體會倒是更深了些。比如這小食一冊里曾提到過涿州當地的督亢面。這督亢面她從未吃過,一直鬧不明白,但今日卻嘗到了,豈不滿足?
梅茹勁頭越發足,這一夜她挑燈夜寫,第二日孟蘊蘭見著她,不由一驚:「循循,你昨晚做賊去了?」
梅茹搖頭晃腦笑:「去做偷書賊了。」
旁邊有人嘁了一聲,插嘴道:「偷米糕還差不多……」
梅茹瞪過去,就見傅釗搖了搖手裡的油紙包。這是他跟孟安討的。一個皇子要吃,孟安能不給麼?昨夜沒剩幾個了,廚娘今早又趕製做了一籠,蒸熟了,通通給十一殿下包起來。
傅釗頗為大方的說:「梅三,你昨天分了我一個,我今日也能分你一個。」
梅茹只覺得這人可笑的緊,全是一團孩子氣。她指了指靜琴手裡的油紙包,故意嗆道:「殿下,我這兒有,您自己留著慢慢吃。」又假意對孟蘊蘭嘆氣:「昨日米糕吃多了,我這會子還撐著呢,今日咱們路上吃梅子,消消食,也換換口味。」
傅釗果然又想跳腳了。
「釗兒!」傅錚走過來冷冷喝了一聲。
梅茹正沖孟蘊蘭笑呢,聽到他的聲音,臉色笑意一滯。想到這人昨天還訓誡她說「莫要貪食」,梅茹心裡那股火不禁又冒了冒,真想把梅子通通丟他一臉!
孟安本打算送小喬氏三人去到保定府的,如今遇到傅錚二人,小喬氏便轟他歸京了。
孟安扭過不他這個最不拘一格的娘親,於是只能拱手對傅錚託付道:「燕王殿下,勞煩這一路西去多照顧一些家母及兩個妹妹。」
「那是自然。」傅錚頷首道,「道知且寬心。」
孟安對小喬氏交代了幾句,又轉頭去跟孟蘊蘭和梅茹仔細叮囑了幾句。
傅錚離的遠一些,卻也聽到了梅茹的聲音,軟軟的,她喚道知為「表哥」,又央道:「回去跟我爹娘還有老祖宗說一聲,讓他們別擔心……」
怎麼聽都不像在他面前那樣硬邦邦的,帶著刺。
傅錚轉過身,負手望向遠處高山薄霧。那一處景兒寂寥又孤遠,他不由微微有些茫然。
……
二月的天氣,春寒料峭,還是有些涼。
靜琴給梅茹添了個小手爐,梅茹繼續歪在那兒看書。旁邊的孟蘊蘭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是從京城出來了,但小喬氏仍給她立下不少規矩,命她每個時辰都不得耽誤工夫。孟蘊蘭雖然不樂意,卻不得不照做。
梅茹看在眼裡,不禁感慨,身為一個名滿京城的女公子,真是很不容易啊。
她是自嘆不如,也只能修修這些打發時間的誌異了。
梅茹端坐起來,繼續替姨母重新編纂那些眼花繚亂的方物志。
等寫的乏了,她挑簾往外看。
外頭一片荒涼,綿延群山上面都是光禿禿的土黃色,沿路走來都是這種蕭瑟肅穆的早春頹敗之色,她看在眼裡便覺得有點悶,正要放下帘子,傅釗騎馬從旁邊冒出來。
這一路,傅釗偶爾坐馬車,閒的無聊了便騎馬,這會兒他定是無聊了來找她鬥嘴。
梅茹不想理他,忙擱下帘子。
傅釗在外頭好奇道:「梅三,你在寫什麼?」
梅茹只沉沉道:「不告訴你。」之後傅釗再問什麼,她都不開口了。
傅釗討了個沒趣,見實在沒什麼逛得,他又回到馬車裡。
車裡頭,傅錚隨意鋪了一張白紙在案上,正在作畫呢。傅釗掃了一眼,興致缺缺,掏出油紙包,拈起米糕吃起來。
那香味兒四散開,執筆的手一停,傅錚看了看案上的米糕。
那味道很香,那米糕很白,不知怎的,他眼前似乎又看到被姑娘家咬掉小半口的那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