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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丫鬟回道:「殿下說這盞花燈上的字最別致,亦最有趣。」
傅錚的原話是如此說的,這些詩作都好,唯獨這帖《靈飛經》有些意思。那一個個字原本該是這樣長得,到這位筆下卻多了些魏晉風流之態,好比一雅士寬袖長衫,橫臥榻上,醉醉憨憨,不算最好,卻最別致,亦最有趣。
這算什麼評價?
眾人蹙眉。
傅錚原本是不知道是誰寫的,這會子倒是知道了。
他收回視線,將花燈遞給長隨石冬,只吩咐拿回府去。
梅茹氣急,到處找意嬋呢。
意嬋不過偷懶看了會兒雜耍,一回頭,就知道壞了事,誰能想到無人問津的那盞燈突然就轉到燕王殿下手裡?她連忙過去,恭謹問道:「殿下,這盞燈我們姑娘早就看中了,不知能不能……」
話未說完,傅錚冷冷垂眸道:「不能。」
意嬋一噎,也知道不好在這地方為一盞燈爭執,只悄悄抬頭看了眼樓上的小姐。
這會兒人散去不少,樓上雅間內的眾人便下樓來。
梅茹落在眾人之後,她冷冷拂了傅錚一眼,又淡然別開眼。不過一盞燈罷了,不和這人多做計較,如此想著,梅茹只懶洋洋的看著那排花燈。
這些貴公子的花燈也不乏人在猜,而更多的是在猜傅錚的一盞。人人都知道他字畫精湛,見過的卻不多,一時眼風紛紛往最好的那個掃。
梅茹略略一掃,笑了。
她走到梅蒨身旁,問道:「二姐姐,你要挑一盞麼?」
梅蒨偏過頭來。她這會子斗篷略戴了戴,有些松,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暈在燈下,讓人看著就有些暈眩。旁邊早有些浪蕩子偷偷往這兒打量,明芝過來,悄悄攔住跟前,又整理一番。梅蒨道:「三妹妹可是有合意的?」
梅茹搖頭,只是悄聲道:「我覺得那盞畫元宵的花燈一團歡喜,想著老祖宗喜歡,不如二姐姐買回去?」
梅蒨疑惑道:「既然歡喜,循循你怎麼不買?」
梅茹無奈攤手:「老祖宗若是看見我送,就得說我了,若是看見二姐姐送,便是喜笑顏開,我做什麼要去惹老祖宗動怒?」
梅蒨點了點她的額頭,「就依你。」說著,轉頭吩咐明芝去買了下來。
梅茹見狀,淡淡笑了笑,道:「二姐姐,我和蘊蘭去旁的地方逛逛,待會兒再來尋你們。」
梅蒨點頭。
梅茹與孟蘊蘭便手挽著手,往旁處去。
孟安不放心這兩個妹妹,自然要跟過去,他跟傅錚拱手辭別。
傅錚往他們離開的方向看過去,就見到一個明媚歡喜的背影,淺金桃紅二色百蝶穿花褙子,月白色軟緞百褶羅裙,不知說了什麼,她笑起來,搖頭晃腦的,嬌嬌俏俏。
傅錚收回視線,就見自己畫的那盞元宵花燈被一個丫鬟買走了。
這是梅府二姑娘的貼身丫鬟,他見過一次。
先前梅府兩個姑娘避在眾人後頭嘀嘀咕咕,以為旁人看不見,也不知在說什麼,大約是在說他的這盞花燈麼?
傅錚默了默,又抬眼往那兒看了看。
燈影搖曳,人影茫茫。
他淡淡別開眼,只對石冬道:「咱們回府吧。」
這會兒周素卿走過來,一雙眼望著他,盈盈笑道:「慎齋哥哥,我那首詩遜色在何處了?」
傅錚步子一停,如實道:「太過匠氣,難免失了自然意思。」
周素卿嘴角的笑意滯了滯,仍好脾氣的點頭:「如此受教了。」又抬手一指,問道:「那這帖《靈飛經》又好在何處?慎齋哥哥告訴我,我也好受教一番。」
傅錚往石冬手裡提的花燈打量過去,頓了一頓,才回身道:「她的字比不上你,沛瑾你無需受教。」
「慎齋哥哥,你知道是誰的?」周素卿問。
傅錚回道:「知道這做什麼?無名氏最好。」
這話一說,燕王殿下買了盞無名氏花燈的事兒便傳得街頭巷聞,而梅茹靠他揚名立萬的好機會,便被他一句話給扼殺了。
自然,梅茹也沒想著靠傅錚的抬舉來博個好名聲。
傅釗來燕王府里,對著那盞花燈看來看去,疑惑道:「這字好看在哪兒了?值得哥哥你花銀子買?為何不買周姐姐的?哥哥,你不是……」
傅錚頭也沒抬,只是道:「見著有趣罷了,問那些做什麼。」
傅釗撓撓頭,又問:「哥哥,你真不知道是誰的?」
彼時傅錚正懶懶倚在榻上,姿容愜意,他從書中抬起眼,定定看了看對面的十一弟,又垂下墨黑的眸子,淡淡的說:「我真不知道。」
第二一章
過完十五,梅湘就該被送去姨父那兒。
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若站的時間久一些,後背還會抻的疼。
喬氏這兩天又在偷偷抹眼淚。梅湘是她和梅寅唯一的兒子,她思來想去,還是捨不得,但說出去的話,跟潑出去的水似的,哪兒收得回?只是見到小女兒在身邊晃悠,喬氏會忍不住埋怨兩句:「都是你這個小冤家出的餿主意,送你哥哥去那種地方受苦!」
「娘親,你不是也答應的麼?」梅茹回道。
見喬氏瞪過來一眼,她縮了縮脖子,連忙鑽到娘親懷裡哄她:「娘親,姨父肯定會看顧哥哥的,你莫擔心。再說了,哥哥又不是不回來,就是不得空、回不來,咱們還能過去瞧嘛。」頓了頓,梅茹又故作無意的問了一句:「娘親,過些時日是老祖宗壽辰,往年你可早就上心了,怎麼今年到了這會子還不提……」
喬氏一聽,不由暗暗心驚,自己從年前病到這時候,又憂思湘哥兒的事,一時竟忘了這等大事!
她從榻上慢悠悠坐起來,輕輕點了點梅茹的腦袋,嗔道:「你這個小機靈鬼!」
梅茹眉眼彎彎,順勢勸道:「如此娘親更該好好養好身子了。」
除了哥哥嫂嫂,她最擔心娘親的身子,梅茹這輩子可想要娘親長長久久的活著哩。
正月十九,梅湘離京。
喬氏早已經哭得恨不得岔過氣去,梅寅也是老淚縱橫。梅湘跪在床邊,難得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喬氏見狀,那淚越發止不住,最後還是梅寅狠狠心,一拂袖子趕梅湘走了。
那帘子一挑一落,哪兒還有什麼心心念念疼著想著的兒子身影?
喬氏不忍再看,又伏在那兒哭。梅寅捨不得妻子,扶著喬氏安慰幾句,還是狠狠心,轉頭吩咐梅茹:「循循,你替爹娘送送你哥哥。」
梅茹也抹淚,一雙眼腫的跟秋日裡的桃核似的,這會子點點頭,忙追出去。
梅湘院子裡那幾個姨娘侍妾在外面也哭哭啼啼的。趙姨娘的肚子已經開始顯懷了,她本來想對梅湘說些什麼的,見到梅茹出來,又畏畏縮縮避回去。梅湘見到了,摸了摸她的肚子,轉頭看看梅茹,一雙清俊的眼也有些發紅。
梅茹明白他的意思,於是道:「哥哥,我知道的。」
這是哥哥的骨肉,她再不喜歡這些人,也不會為難哥哥的血脈,更會盡力照看。
梅湘嘆了一聲,揮了揮袖子,拔腿往外走。
幾個姨娘侍妾哭的越發悽惶。
梅府的馬車準備送到城外十里亭,梅茹坐在上頭正垂眼抹淚,忽的,前頭有人過來傳話道:「三姑娘,大爺還想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梅茹問。
那人打量了一眼四周,壓低聲回道:「董府。」
梅茹轉瞬明白過來,哥哥走之前只怕還想去見見瑤姐姐。這一去山長水遠,若是見不到,只怕會抱憾許久。
暗暗嘆了一聲,她道:「咱們一起去。」
董家聽到梅府的大爺又來了,自然沒什麼好氣,董家大爺根本不願沒露面。當家的錢氏看在梅府三姑娘的面子上,勉強請他二人進來坐了坐。
梅湘對她道明來意,說自己要離京,想再見見董氏。
「梅大爺這話倒有些意思。」錢氏呵呵冷笑,「原來我那妹妹如花似玉在你們府里,有什麼見不著的?如今休了她,倒想起來了?你們梅府一休了事,倒是我們府里又添了一個人!」
梅湘實在臊得慌,他素來知道錢氏是厲害的,如今被這麼一說,竟連一句話都回不了。
錢氏又冷冷道:「如今梅大爺既然已經休了我那苦命的妹妹,那便是婚姻嫁娶各不相干,還來做什麼?我這幾日正打算替我那妹妹再尋個好人家呢,也請梅大爺莫再來了。若是給旁人看見,算怎麼回事?」
一聽這話,梅湘霍的抬起臉。
「再尋個人家?」他愣愣質問。
錢氏哼道:「不再尋個人家,我那妹妹難不成一輩子不嫁了?就我們府里一直養著?」
聽出話中深意,梅湘默了默,道:「若是嫂嫂不嫌棄,瑤兒的藥錢、月份、冬日的炭、夏日的冰、一概用的、吃的、首飾皆由我來出,每月月初就會送來,直到……」他稍稍一頓,聲音微微發顫:「直到瑤兒再嫁。」
「不敢當,我是你哪門子嫂嫂?」錢氏駁了這一句,卻沒有退回後頭一句,那便是答應了。
梅湘看了眼梅茹,梅茹悄悄點頭,這樁事便就掛到她頭上。
和穗聽說梅府大爺和三姑娘來了,躲在廳堂外頭悄悄聽了一會兒,又連忙一溜煙小跑回廂房。
因為梅茹給的銀子,和穗悄悄添了不少炭火,這屋子裡暖和許多,已經不再冷了。
董氏的病還沒好透,這會子披了件半舊的襖子坐在床上。她沒有問銀子的事,但心裡通透,對梅茹越發感恩和喜歡。她如今打算繡個小香囊,裝些艾糙蘭花乾兒什麼的送給循循。循循那丫頭的女紅差了些,常眼紅旁人的絲絛、香囊、手絹。
這會兒董氏正半靠在軟枕上,拿著繃子繡呢,和穗進來道:「姑娘!姑娘!大爺和三姑娘來了,如今在那邊呢。」----沒什麼人的時候,和穗就稱呼錢氏為「那邊」。
拿針的手停了一下,董氏垂眸道:「他們來做什麼?」
和穗回道:「聽說是大爺今日要離京了,想著來瞧瞧姑娘。」
董氏這一回停得更久了些,沉默半晌,她又問:「還說了什麼?」
和穗道:「那邊還說要做主給姑娘你再尋一門親事呢。」
董氏一聽,怔住了,末了,懶懶擱下繃子,又重新躺下。
她一個被休回家的棄婦,要哥哥嫂嫂他們養著,嫂嫂怨言肯定多,總歸是要想辦法將她另嫁的。
這麼一思量,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背過身,悄悄擦了擦淚,她吩咐和穗道:「你出去跟大爺說一聲,刀槍無眼,讓他在那兒避著些。還有,我與他早就兩清,以後請他莫要再來、再惦記了。」
他再來,也只是徒惹傷心罷了……
和穗將這幾句話學給梅湘,梅湘滯了一下,最後只生硬的別開臉,看向旁處。
攥了攥手,他一言不發的翻身上馬,兩腿一夾,往前縱去。
……
十里亭外,孟安已經在了。他和梅湘是表兄弟,梅湘這次又是去投奔他的父親,定要來相送的。見到茹表妹也來相送,他才不覺愣了一愣。
弟兄二人說了幾句話,梅湘又對梅茹交代要孝敬祖父和老太太,孝敬爹娘。梅茹乖巧點頭,眼圈止不住的紅了。末了,梅湘還是不放心道:「再記得去看看你瑤姐姐,若是……她真要再嫁,你記得托娘親多打聽打聽。」
梅茹還是點頭。見哥哥這回牽了馬韁,真的準備上馬要走,她連忙喚了聲「哥哥」,撲到梅湘懷裡。
他們兄妹二人感情極好,若不是為了替哥哥謀個出路,她又哪兒捨得讓哥哥離開?
「哥哥,你定要多加照顧自己,我和爹娘尋了機會就去瞧你。」
梅湘揉了揉她的腦袋,寵溺笑道:「真是傻丫頭。」
他對孟安拱了拱手,跨上馬,身形微微一頓,也不知在想什麼,驀地,又狠狠抽下一鞭子。
……
直到再也見不到哥哥身影了,梅茹才揉了揉眼睛回身。
她一回身,就見孟安立在旁邊,似乎是想安慰她,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滿臉侷促的不得了。梅茹又被他逗樂了,她偷偷一笑,喚他:「安表哥。」
「茹表妹。」
二人靜默。
梅茹不說話,孟安越發侷促,小半晌,才硬著頭皮開口問詢道:「表妹,這些日子可得空了?我娘親的那堆方物志還等著表妹編纂呢。」頓了頓,他又赧然道:「那些衣裳、首飾、吃食表哥我實在一竅不通,看著就腦袋疼。」
梅茹這回撲哧一聲直接笑了,她道:「表哥,我回去問問娘,若是得了准許,就過府去。」
孟安「嗯」了一聲,道:「表妹快些回府去吧,記得問姨父、姨母好。」
「哎,知道!」梅茹脆生生的答應了。她踩著軟墩子上車,正要彎腰進去的時候,忽的又頓住身形。梅茹側身,也一本正經的道:「表哥,你也記得問姨母好。」
孟安一窘,臉又有些紅了。
第二二章
梅茹本以為娘親還要再多躺上幾日,熟知哥哥離京後的第二日,喬氏便下了床。
梅茹早上來請安的時候,喬氏正由丫鬟們伺候梳妝呢。
「娘,今日怎麼起來了?」梅茹好奇問道。
喬氏嗔道:「總不能一直躺著,既然湘哥兒已經走了,娘也該去老太太那兒請安了。」
前段時日喬氏身子不好,整日懨懨的,順不過氣,動不動又哭天抹淚,杜老太太看著心煩,便准許她歇著,不用每日去春熙堂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