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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喬氏哪兒聽得進去這些,她還是抹淚。這一日日,眼見著就消瘦下去。
梅茹見狀,心裡著急上火,起了滿嘴的泡。她日思夜想,掂量來去,仍是想到上回跟喬氏提過的那件事,卻也知道不能再單獨跟娘親提了。
這日趁爹爹一併在房裡,梅茹才將那件事又說了一次:「爹爹,娘親,不如送哥哥去姨父那兒歷練一番吧?」
喬氏一聽,自然反對:「那怎麼使得?你哥哥身子本來就弱,如今又被你爹用板子狠打了一頓,還剩多少人形?」
梅湘這回確實被打的極慘,綁在條凳上,後背被打得皮開肉綻。這還不算完,後來又被老太爺責罰,去祠堂跪了一晚。夜裡寒風陣陣,梅湘就那麼凍凍索索跪了一夜,第二日,直接被幾個小廝給抬回院子裡。
整個人燒的渾身發燙,嘴裡面全是胡話,而後背上的傷早已經結了血痂,實在是恐怖。
喬氏只看了一眼,整個人登時要昏死過去。她一時傷心,這病未免又加重一些。如今再聽梅茹的提議,喬氏自然捨不得。梅湘哪怕做了混帳事,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心肝肉,哪兒捨得他去受苦啊?
「不行!不行!」喬氏想來就可怕,這會兒連連反對,又訓斥道,「循循,這事莫再提了。」
梅茹卻只看著一旁默不作聲的梅寅,固執問道:「爹爹,你覺得如何?」
知曉女兒的心思,喬氏立刻板下臉,對梅寅凶道:「老爺,你莫胡來!那種地方是湘哥兒能去的?每年胡人都要來進犯個十次八次!循循不懂事,你還不知道輕重?」
喬氏這話擔憂的也有道理。魏朝邊境原本就不大太平,南有蠻夷,北有回鶻,西有吐蕃,海上還有時不時騷擾的倭寇。這些年北方的胡人仗著糙肥馬壯,越發猖狂起來。尤其到了秋冬時日,更是縱馬南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死在他們手下的人只怕不計其數了。
梅寅是個最怕喬氏的主兒,平日裡更是處處聽這位夫人的,可這一次卻意外的沉默了。
斟酌良久,他終嘆了一聲,道:「循循這個主意不錯。」
喬氏氣血上涌,捶著胸口道:「你這不是逼死我麼?!」
梅寅嚇得連忙坐在床邊替她順氣,又說:「別急別急,我去問問湘哥兒的意思----他若是想去,咱們就扯下這張臉去求求連襟;他若是不想去,那咱們也就不再逼他,只隨他去吧,這輩子哪怕是爛在了泥里,也是你我的兒。」
喬氏聞言一滯,小半晌,才別開臉,悄悄抹淚。
「既是你我的兒,哪兒又捨得他那麼爛掉?老爺,送湘哥兒去吧,眼不見心不煩……」
梅茹也未料到爹爹辦事如此快,不過三四日,就聽到消息說,只怕過完年就要送哥哥走了。她算算日子,也沒剩多少光景,他們兄妹二人感情本就極好,梅茹一時捨不得,便想著去哥哥那兒多走動走動。
這日,梅茹剛到梅湘院子裡,便見自己這位哥哥勉勉強強撐著身子,居然踉蹌往外走呢!
梅茹一驚,連忙過去攙他:「哥哥,你這是要去哪兒?」
梅湘後背皮開肉綻,傷的極重,又渾渾噩噩燒了好久,這兩日勉強清醒一些。如今剛好點,就要出府胡鬧,梅茹怎能不詫異?
梅湘臉色暗沉,默了默,只是說:「你一個姑娘家別多問。」
一聽哥哥說這話,梅茹還能想到哪兒?
無非是眠花宿柳之地了!
喬氏知道此事之後,恨得牙痒痒,罵道:「這混帳東西!都什麼時候了,還放不下這些?」又吩咐丫鬟:「等大爺回來,就喊到我這兒來。」
結果這日直到夜裡,梅湘才回來。他滿身酒氣,熏得人直皺眉。喬氏要罵也無從罵起,沉著臉,擺擺手讓人架著回院子裡去了。不一會兒,梅湘身邊的丫鬟過來稟報說大爺後背上的傷裂了,這會兒又滲血呢。
這個家實在是一團亂……
梅茹嘆氣。
翌日清晨,她正要去給喬氏請安,梅湘身邊的丫鬟過來請她了:「三姑娘,奴婢實在是不敢驚動老爺和太太,勞煩姑娘快去勸勸我們大爺吧,他這會子又要出去呢!」
「又要出去?」梅茹蹙眉,實在不知外頭到底有什麼!
丫鬟點頭,又道:「大爺後背的傷根本沒好呢,昨晚還燒了一夜,勞煩姑娘去勸一句吧。」
梅茹到梅湘房裡的時候,那幾個丫鬟正輪流圍著勸呢。梅湘這會兒已經自己摸了外衫穿好,就是臉色雪白如紙,形容消瘦,扣盤扣的手都在抖呢,哪兒還有往日清俊風雅的模樣?
梅茹氣結,過去攔道:「哥哥,你是身子要緊還是喝酒要緊?」
見她來,梅湘沉著臉,面無表情,仍是那句話:「你一個姑娘家別多問。」
梅茹脾氣這回真上來了,問旁邊的丫鬟:「昨日是誰跟大爺出去的?」丫鬟回了一個小廝的名字,梅茹立時吩咐道:「喚進來!」房中的人皆是一怔,連忙勸道:「姑娘,這實在不妥。」
「妥不妥的算什麼?快去!」梅茹厲聲道。
梅湘一聽便有些急了:「妹妹,你管我的事做什麼?還當我是你哥哥麼?」這話有些重,說罷,他頭暈眼花,身子一時支撐不住晃了幾晃,連忙有人攙扶著他坐回床邊。
「好哥哥,我就是拿你當我的哥哥,捨不得你,才不願你傷了身子。你若是真想喝酒,哪時、哪處不能喝?非要現在拼上一條命喝麼?」梅茹不解。
梅湘不說話了,半晌,才幽幽嘆了一聲:「你一個小丫頭哪兒懂?」
「你不說,怎知我不懂?」梅茹反將他一軍。
正巧外面那小廝來了,跪在院子裡頭,戰戰兢兢的請安:「大爺,三姑娘。」
梅茹正要準備問話呢,梅湘喝了聲「循循別胡鬧」,頓了一頓,這才低著頭,緩緩道:「循循,哥哥想求你一件事。」
「哥哥你說。」梅茹應道。別說一件了,就是幾千幾百件,她也答應下來,只盼哥哥能好。
許是難堪,梅湘一直垂著眼,躊躇良久,直到耳根子都有些紅了,他才說:「哥哥想求你,去、去見見你嫂嫂。」
第十八章 【捉蟲】
董氏歸家之後,娘親緊接著就病了,梅茹還沒騰出空去探望董氏呢。這會兒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秘密,她抿著唇,竊竊一笑。
梅湘有些惱火,抬頭敲了敲妹妹的腦袋,低喝道:「不許笑。」
「哥哥想去瞧嫂嫂,怎麼自己不去?」梅茹只覺得好玩,忍不住逗自己那個「蠢」哥哥。
她如此一說,梅湘更是惱,瞪過來一眼道:「她要是見我,還要勞煩循循你?」昨日梅湘就去董家了,站在外面一站就是好幾個時辰,冷風嗖嗖的吹,結果連董家的門都沒進去!
梅茹還要笑呢,梅湘已經徹底拉下臉來,「循循,你去不去?」
「去去去!」梅茹頭點的跟雞啄米似的。
梅湘想了想,忍不住交代道:「循循,你嫂嫂喜歡首飾,偏偏為人節省,歸家之後恐怕要看她幾個嫂子的臉色。你今日就帶她去逛一逛,若見著喜歡的,就做主替她買了,回頭哥哥給你銀子。」頓了頓,他又添幾分愧意,「成親這些年,我還沒有送過你嫂嫂什麼東西,現在想來只是後悔,覺得對不住她。」
這一番話說完,梅茹倒再也笑不出來了。
她怔怔看著面前悵惋的大哥,小半晌,才問:「哥哥,這些話為何不早些對嫂嫂說?如今她人都走了,更不知道你的心思,豈不可惜?」
梅湘垂眸,良久,終輕輕嘆了一聲。
梅茹跟喬氏提了一句,便乘車去董家。
董家如今是董氏長嫂當家,聽聞是梅府的三姑娘來,倒沒有直接轟出去,但臉色也不大好。
「三姑娘,我家大姑娘好端端的嫁到你們府,沒想到回來直接就瘦脫了形!如今湯湯水水的伺候著,還有每日的藥,得要廢多少功夫!」
一聽這話,梅茹便品出些其他的意思了。
難怪梅湘擔心董氏歸家之後要看她幾個嫂子的臉色,如今一看這人確實不好對付,董氏性子又軟,只怕受了欺負也沒地方說。
又應付了幾句,梅茹才去到董氏房裡。
董家府邸不大,董氏原來做姑娘的閨房早已經沒了,現今住在一處偏僻廂房裡。梅茹到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呢,面色蒼白,模樣消瘦,遠遠瞧過去,養的確實不好,梅茹心裡微微一酸。再見這屋子裡陳設簡陋,連個取暖的炭盆都沒有,不由輕輕顰了顰眉。
見到梅茹,董氏倒是眉眼舒展開,忙拉過她手問:「循循,你怎麼來了?」說完便開始咳嗽。
梅茹咦了一聲,坐在她床邊,好奇道:「嫂……」那兩個字又要脫口而出了,梅茹忙咽回去,改口道:「瑤姐姐怎麼病了呢?」
----董氏閨名靜瑤二字。
董氏澀澀一笑,隨口答道:「也不是病,就是想躺一會兒,左右沒別的事。」說著仍止不住咳了兩聲,又問梅茹:「你今日怎麼來了?」
想到哥哥的交代,梅茹不好直說,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她只是推託道:「我今日來想找姐姐去外頭逛逛。」
「逛逛?」董氏不解。
「是了。」梅茹道,「過年我還未添新首飾呢,想著找姐姐一道去挑一挑。」
董氏一聽這話,就覺察出不對勁。喬氏素來是最疼循循的,怎麼到了年前還沒給她添首飾?她心下生疑,便將這些問出來。梅茹順勢嘆氣:「我娘親被我哥哥氣病了,顧不上其他的呢。」
「病了?」董氏微微詫異。
梅茹點頭,又道:「哥哥被爹爹痛打一頓,又吹了一夜的冷風,這兩日才勉強清醒一些,等過完年,就準備送哥哥去我姨父那兒呢。」
聞聽此言,董氏又是一驚。
梅茹姨父孟政任陝甘總兵,她是知道的,那兒可是個兇險之地,還有殺人不眨眼的胡人……她心思轉了一轉,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又通通咽了回去,只是道:「如今我身子乏,不能陪你一道去。」
「無妨,我們說說話就好。」
梅茹在董家待到快要用午飯的時候,才起身告辭。董氏咳個不停,根本吹不得風,只能讓和穗送她。待坐到車裡,梅茹才趁機問和穗:「你們府里的人對瑤姐姐如何?」
一提這話,和穗就開始抹淚了:「三姑娘,你也大約猜到了,我家姑娘回來之後處處得看那幾個的臉色,給的炭火根本不夠,我家姑娘身子本就不大好,一下子便著涼了。這一病又得請大夫、熬藥……七七八八下來,我家姑娘再也不敢開口要什麼,只說隨便對付一二就好。」
梅茹冷冷蹙眉,心生不悅,偏偏這是董府的事,她哪兒能管?只是吩咐靜琴拿了不少銀子給和穗,又叮囑道:「若是還有什麼缺的,你就來府里知會我,就是莫讓你家姑娘知道。」
和穗千恩萬謝,等梅府馬車不見了,這才抹乾淨淚回去。
梅湘一直等在房裡呢,他背上出了血,重新上了藥,這會兒只能趴在床上,抻著脖子問身邊的丫鬟循循回來沒。問了不知多少遍,梅茹終於回來了。
梅茹將董氏那兒的情形略略一說,梅湘臉色變了好幾變,末了,紅著眼道:「我是再也沒臉見她了……」
……
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就過年了。
這一次過年,梅茹難得不高興,娘親病著,哥哥也病著,董氏那兒也不大好,而且,過完年就要送哥哥去陝西,也不知何時才回來,她又哪兒高興的起來?一樁樁事壓在她心頭,梅茹只覺得煩悶。
正月十五花燈節,梅茹原本最愛出去湊熱鬧的,這會兒也懶洋洋的窩在房裡,不願意出門。還是孟蘊蘭過來,央她道:「循循,一起去嘛。」梅府和孟府是表親,往年都是一起去賞花燈的,孟蘊蘭又和梅茹最好,如果梅茹不去,她就少了許多樂子。
被孟蘊蘭搖得腦袋疼,纏的沒辦法,梅茹才勉強答應下來。
今日孟安也在。
見到這位木訥表哥,梅茹就想笑。
果然,孟安見著梅茹,又開始了:「茹表妹,姨母身子可好些了?」
梅茹點頭道:「好多了,謝表哥關心。」
孟安想了想,又問:「老太太身子可好?」
梅茹突然就不願答了,只想逗逗這位表哥。這會兒她望著孟安,故作不知的問道:「安表哥,你今日不是去給老祖宗請過安了麼?怎麼還問?」
孟安一滯,白淨的臉驀地紅了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問道:「蒨表妹可好些了?」
梅茹這回實在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她抬手遙遙一指,道:「待會兒二姐姐來了,表哥自己問問唄。」
孟安不說話了,他訕訕看了梅茹一眼,梅茹已經撇開臉,兀自笑的開懷。
就見她立在暈暖的燈下,一笑起來,顧盼神飛,眼波流轉,不知添了多少分明媚艷麗。
第十九章
孟安見著梅蒨,也沒好多少,那張白淨的臉比先前還要紅。更是因為這位二姑娘實在太美,他連話都不說了,直接做了個揖,喚了聲「蒨表妹」,便轉過身去。
梅蒨愣了一愣,掩面輕輕一笑。
待梅、孟兩府的人來齊了,一行人結伴往外去。
此時天色已暗,街旁、樹梢、廊檐下的花燈都點亮了,一時流光溢彩,萬千繁華。梅茹遠遠望過去,便覺得這些星星點點的光,仿若是佛前安然的明燈,一盞接一盞,匯聚成人世萬象,實在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