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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40:55 作者: 耳元
她這模樣實在可愛,董氏抿唇輕輕一笑,又走到喬氏身旁伺候。
不用再被老祖宗念叨,梅茹頓覺心情大好。
待到了春熙堂一瞧,果然,老祖宗和小吳氏的臉上鬆快不少,連被禁足的萍姐兒也在了,這會兒耷拉著腦袋,悶不吭聲。見到梅芸、梅茹來,老祖宗樂呵呵道:「阿悠今日身子好多了,姊妹幾個過去瞧瞧吧。」
連萍姐兒在內,三人齊齊應了聲「好」。
走到後頭,只見那幫子嗡嗡誦經的和尚還在外間搖頭晃腦,裡間梅蒨被扶起來,斜斜靠著一個軟枕,她的大丫鬟明芝這會兒正在餵藥呢。梅蒨面色還是蒼白,那雙眼低低垂下來,襯得那張傾城的樣貌添了好幾分病容,愈發惹人憐。
見他們來,梅茹一笑,忙吩咐丫鬟搬軟墩子過來。
「二妹妹快別說話。」梅芸道。
梅茹也趕緊說:「二姐姐好生歇著吧。」先前他們過來之前,老祖宗可是三令五申不許讓蒨姐兒累著,尤其梅茹被重點「關照」了,「循循,可不許纏著你二姐,沒大沒小的……」
梅蒨見他們如此小心翼翼,猜到是老祖宗的意思,這會兒偷偷抱怨道:「我成天躺著,身子也乏。還有,那幫子和尚在外面,更是吵得人睡不著覺!」
梅蒨難得說這樣的俏皮話,眸子裡浮現著笑意,整個人顯得精神許多。
梅芸幾個也笑了,圍著床坐下來,唯獨萍姐兒尷尬站著,小心翼翼的。這一回若不是她起得頭惹的禍,梅蒨也不會掉水裡。如今面對正主,她自然不好意思。
梅蒨招了招手,體貼喚道:「四妹妹。」
萍姐兒這才挪過來,低低叫了聲:「二姐姐。」
梅蒨寬慰了幾句,可萍姐兒還是悶悶不樂的----她這次是徹底被罰怕了。
瞧萍姐兒這樣,梅茹說不出來為什麼,就忽的想到了那天萍姐兒戰戰兢兢揪著自己袖口的模樣,她心底一軟,哄她道:「萍姐兒,我那兒還有些蓮香寺的素齋包子,你要不要?」
一聽有吃的,萍姐兒霍的抬起臉,一雙眼也有了些神采。她看看梅茹,又有些羞赧。
梅茹悄聲道:「若是怕二伯母知道,你待會兒來我房裡,我那兒還有好多。」
那四屜包子實在太多,梅茹使勁吃,又上上下下分出去許多,還剩不少。
梅蒨還不知什麼包子的事,這會兒梅茹簡單說了一下由來。待聽到十一殿下的名號時,梅蒨「唔」了一聲,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小半晌,才問道:「那日救我的是燕王殿下?」
梅茹心裡咯噔一聲,很快,又扯著嘴角笑道:「是啊,是燕王殿下。」說著,又捅了捅梅萍,似乎找個同盟道:「是吧?」
梅萍一愣,點頭道:「是燕王殿下呢。」頓了頓,小丫頭又紅著臉道:「燕王殿下生的真好看,他還自稱傅七郎呢。」
傅七郎……
單單是這三個字,就足夠讓人遐想了,讓人怦然心動了。
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傅錚生的是唇紅齒白的俊俏模樣,可他偏偏常穿一襲颯颯黑色,又在軍營歷練,整個人肅穆,蕭索,踏著遍地寒意,不好接近。
一時間,幾人各懷心思都沒有說話。
梅蒨眨了眨眼,又問:「爹爹去燕王府謝過了?」
「嗯,爹爹、老太爺還有大伯父一起去的。」說著,萍姐兒又悄聲道,「好像聽爹娘議論說,似乎準備請殿下過府來呢。」
杜氏和梅宸他們的想法,就是要將傅錚救梅蒨的事攤開來,放在大太陽底下,坦坦蕩蕩的,那些亂嚼舌根的自然沒什麼可嚼的了。可其中深意,若是了解一點的,自然能品出一些微妙的深意來。
梅府沒看上傅錚,或者說,梅府覺得傅錚配不上梅蒨。
梅茹心底沉了一沉,暗嘆這些人真是沒眼光啊!
傅錚後來可是立下赫赫戰功的,當然了,他雙管齊下,那邊廂拿梅茹博了個好名聲……
梅茹蹙了蹙眉,有點惡毒的想,這人怎麼不戰死算了?
再看著面前怔怔發呆、不知想什麼心思的梅蒨,梅茹又默念了句阿彌陀佛,今生傅錚極有可能變成她二姐夫,她還是別隨隨便便詛咒自己二姐夫死吧,免得二姐守寡啊……
眼瞧著梅蒨一日一日好起來,梅府也著手準備宴請傅錚一事。
梅老太爺親自下的帖子,那邊自然應下。
一想到這事,梅茹便坐立難安,她實在不想面對傅錚那人,於是早早央了喬氏,只說那日想去孟家找蘊蘭。梅家和孟家是表親,孟蘊蘭是小喬氏的女兒,自然是梅茹的嫡親表妹。兩家常常走動,梅茹這要求不算不妥,喬氏根本沒有多想。
到了那日,喬氏命底下備好車馬,叮囑完梅茹,又仔細交代靜琴和意嬋兩個人,這才放他們走。
今日天已經很涼了,馬車裡備下暖爐,梅茹更是穿的像個小粽子。她心裡頭盤算著要帶去孟府的禮物,想來想去,忽然想到一樁忘了,她連忙喝止住車夫,又對意嬋道:「姨母的紅梅忘了!快去剪一支來,挑最好看的。」
傅錚今日是乘轎子來的,轎子停下,有小廝捲起轎簾,傅錚探身而下。
他沒有來過梅府。
面前這座三代國公府穩重而氣派,大街上沒什麼人,唯獨一輛馬車遠遠停在街角,有個丫鬟正拿了幾支紅梅匆匆跑過去。
不過遙遙看了一眼,傅錚便認出了這個丫鬟!
他輕呵一聲,視線往旁邊那輛馬車淡淡移過去。只見那道車簾沉沉懸著,這會兒挑開了,裡面隱隱約約的,有個小丫頭裹的像團包子。
傅錚別過眼,被迎進了國公府。
第九章
梅茹到了孟府,先去後面拜見孟老太太。孟老太太見著梅茹高興極了,連忙喚到身邊坐下。
說起來,孟府三房統共只得了兩個姑娘。大姑娘如今已經出嫁,府里就剩二姑娘蘊蘭,上上下下自然疼的緊。偏偏小喬氏一門心思鑽到學問里,跟個木頭似的,每日管束著自己女兒,何時習字,何時念書,何時學棋……如此一來,老太太想疼愛蘊蘭都沒機會。這會子見梅府的姑娘來,她也是打心眼裡歡喜的。拉著梅茹的手問了幾句話,外面便傳來一道脆生生的焦急聲音:「可是循循來了?」
老太太故意板起臉,道:「什麼循循循循的?連姐姐都不叫了?」
「老祖宗,我和循循好著呢!」這話音剛落,屏風後面便轉出來一個小姑娘,穿著半舊的短襖和羅裙,挽著家常的髮髻,是最舒服的打扮。
來人正是孟府二姑娘蘊蘭。
見著梅茹,她眨了眨眼,滿是你知我知的小心思。
梅茹會意,抿唇一笑。
陪孟老太太又說了一會兒話,姐妹二人牽著手出來了。
孟蘊蘭逮著空,終於有機會長長舒出一口氣。她噼里啪啦就道:「循循,多虧你來了!要不然,我娘又得逮著我背《論語》、《中庸》,整天之乎者也,腦殼疼死了!」梅茹被她這模樣逗笑了,還來不及接話,那邊廂孟蘊蘭哼了一聲,又開始忍不住埋怨:「循循,你都好多天沒來見我了!」說著偏頭看著梅茹,剛要擺個臭臉,忽然咦道:「循循,你今日倒不一樣了?」
梅茹已經夠會說的了,可碰到孟家蘊蘭還是得甘拜下風,這位說三句,梅茹都不一定能說一句!
這會兒梅茹竊竊一笑,只是問她:「哪兒不一樣了?」說罷,又搖頭晃腦道:「可是我變好看了?」
「就你臭美!」孟蘊蘭跳起來咯吱她,梅茹不甘示弱,連忙還擊。
兩人在路上就鬧起來了,沒個正行。正得意忘形呢,後面突然傳來一聲輕喝----
「蘭兒!」
兩人同時收住手,訕訕的轉向說話那人。
輕喝一聲的正是孟蘊蘭的嫡親哥哥、孟府二爺孟安。
「哥哥。」
「安表哥。」
兩人耷拉著腦袋齊齊喚他。
孟安「嗯」了一聲,又道:「蘭兒,別在這兒瞎胡鬧,省的娘聽到又罰你!」
孟蘊蘭沖梅茹吐了吐舌頭,挽著孟安胳膊撒嬌道:「所以啊,哥哥千萬別告訴娘。」
孟安拿她沒辦法,寵溺般的嘆了一聲,見梅茹在,又開始寒暄道:「茹表妹,你來了。姨夫、姨母身子可好?」
梅茹跟這個表哥關係平平,這會兒點頭道:「挺好的。」
一陣安靜。
孟安想了想,又問:「老太太身子可好?」
「也挺好的。」
還是一陣安靜。
孟安只能再問:「聽說府里蒨表妹落水,她現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
孟安動了動嘴唇,似乎還要問,孟蘊蘭便受不了了,生怕自家這個哥哥將梅府大大小小都問一遍,她連忙插嘴道:「哥哥,你怎麼從書院回來了?」孟安如今還在城外的書院讀書,準備科舉,難得歸家來一回。
被孟蘊蘭這麼一打岔,孟安果然不再問了,梅茹長吁一口氣。
孟安解釋道:「娘親似乎要重修編纂一些東西,讓我回來看看。」
孟安人雖呆呆的,說話也呆呆的,可學問是頂好的,在整個孟府也算別樹一幟。武定侯孟府是行伍出身,從老太爺到幾個老爺及至底下的大爺、三爺都在軍營述職,唯獨孟府二爺孟安後來考了科舉,還在殿試里被皇帝點中榜眼。
如今他要去小喬氏那兒,梅茹也要去小喬氏那兒見禮,於是三人正好一路。
他們到的時候,小喬氏剛要開始作畫,一手攏著寬袖,一手提筆,正低頭凝思著什麼。
「姨母。」梅茹上前見禮。
小喬氏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們自己下去說會兒話吧。」她每日皆按時辰研習琴棋書畫,這會兒便到作畫的時辰了。孟蘊蘭竊喜,正要拉著梅茹離開,小喬氏突然又喚住她:「蘭兒,循循走後你就過來,別耽誤今日的工夫。」孟蘊蘭聞言,那份笑意便凝固住了。
梅茹將從府裡帶來的紅梅遞給小喬氏身邊的丫鬟,命人找花瓶插好。
小喬氏這才慢悠悠重新抬起臉,「擺這兒不好看,放那兒去。」她如此吩咐了一聲,又垂下眼琢磨手裡的畫。
一旁的孟安問道:「娘,你今日喚孩兒前來是要重修什麼?」
小喬氏也不抬頭,只是道:「都在後面架子上,自己去瞧吧。」
一聽這話,孟蘊蘭就走不動路了。她湊著梅茹耳邊道:「後面可都是娘的寶貝,咱們跟著去瞧瞧?」
知她喜歡這些,梅茹自然點頭。
小喬氏口中的「後面」是她的書房,裡面足足擺了七八個大書架子,每個架子上面擺的滿滿當當,也難為孟府大老爺一個文墨不通的大老粗,卻娶了這麼一個才女娘子。
小喬氏托孟安重新編纂的冊子如今都在第一張台案上擺著呢,厚厚的一大摞。梅茹隨手翻了幾冊,全是小喬氏原先在各地收集到的方物志。既然是小喬氏的東西,梅茹不解了:「姨母如此好的學問,為何不自己動筆重新編纂?」
孟蘊蘭撇撇嘴道:「我娘定要說,弄這些東西不過是白白浪費她的學問罷了。」
這口吻學的十足十像,想到小喬氏的模樣,二人偷偷對視一笑。
台案上的方物志足足有四五十冊,胡亂堆著,孟安只能先分門別類放好,有吃食、衣裳、首飾、花卉、金石……實在是眼花繚亂,數不勝數。看來看去,他便覺得有些為難了,於是對小喬氏道:「娘,這衣裳、首飾我一個男兒家,一竅不通啊,怎麼弄得來呢?」
小喬氏落完一筆,這才對孟安道:「道知,你不替為娘整理這些,還能有誰?」----道知是孟安的表字。
孟蘊蘭一聽這話,插了一句道:「娘,還有循循啊!」小喬氏望過來,孟蘊蘭指著梅茹道:「循循最喜歡衣裳首飾了,哦,還有吃食……娘,你交給她是最妥當的!」
「我?」梅茹忙不迭搖頭,「我不行。」
小喬氏略略一思量,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擱下筆,側身對梅茹道:「循循,你過來寫幾個字。」
梅茹不解,卻還是上前。
小喬氏用的湖州產的湖穎,梅茹提起來蘸了蘸墨,剛要在底下的宣紙上落筆,小喬氏制止道:「不是這張,是那張。」她說著抬手一指,正是旁邊作廢了的一張。
梅茹微汗,又拿過那張寫下兩個字,寫完之後望向喬氏。
小喬氏在旁邊瞧了一眼,搖頭道:「字丑了些,果然不行。」
「……」
一室詭異安靜。梅茹、孟安、孟蘊蘭三人皆瞠目結舌,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
小喬氏將梅茹寫過的那張紙丟在一旁,道:「丑是丑了一些,卻也不是不可教。」說罷,又對著梅茹道:「循循,你明日起過來,姨母教你。」
梅茹聞言,瞬間驚出一身冷汗!
連蘊蘭這樣在京城裡已經有了名號的才女都吃不消小喬氏,她一個半吊子中半吊子,哪兒受得了小喬氏?
「不行,不行。」梅茹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姨母,我如今在府里有夫子教,如果貿貿然不去,只怕夫子會不高興。」
可任梅茹說破嘴皮子,小喬氏卻是再也不看她一眼。仔細端詳著底下的畫,小喬氏自顧自吩咐道:「明日巳時到府里。」
梅茹一個頭兩個大,待到孟蘊蘭閨房,她氣的直跳腳:「就你這個蘭丫頭多嘴!如今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