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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拂開他的手,將白玉攬在身後,「總管大人,聖旨里只說拿我,我自會遵從,請你不要為難旁人。」

    鄧妥微一愣,目光忽然越過我,看向我身後,陰鷙的笑了出來,他對著院中的侍衛吩咐道,「去準備個火盆,就地把那些東西都焚了,一個都不能留。」

    聞言,我轉頭看向身後,一群侍衛抱著一沓紙張畫卷,一摞摞的扔在地上堆在一處,有人已去找了個銅盆,預備點火折焚燒。

    那是我這些年寫過的詩詞,畫過的畫,還有文章,字帖……我霍然轉首,不禁怒視鄧妥。

    他幾近欣賞的看著我的表情,冷笑道,「這是陛下口諭,凡是你寫的東西,畫的畫,一個字一個影都不能留,全都得清乾淨。」

    伴隨著一陣萬箭穿心的撕裂感,我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胸口又是一陣翻湧。我大口的喘息著,不得已半靠在白玉身上。

    「行了麼,可以走了罷。你還真想看著那些東西被燒成灰燼?」

    我深深的吸氣,冷冽的空氣刺激著我的咽喉和肺部,讓我抖得更加厲害。我不能回頭,不能去看那火焰里的一星筆墨。那曾是我的理想,是我在這世間留存的唯一一點痕跡。

    我舉目望向天際,那裡茫茫無垠。人生自幻化,終當歸空無。此身長滅,孤燈長寂,那些身外之物也終將隨風而去。

    我看向白玉,把我的手臂從她懷中抽出來,輕輕拂過她滿是淚痕的臉頰,對她微笑道,「去罷,好好生活。把我這個人忘了。我欠你的,今生還不了,來世,我會盡力。」

    最後望一眼,我深深的記住,這個陪伴了我三年的女子淒涼的笑容,她的一生何嘗不是悲辛無盡。

    長路漫漫,萬里關山,我總要回到那座深深困鎖著我靈魂的禁城,看一眼,了卻一切的恩怨。

    養心殿被籠罩在一片素白里,看上去有些許陌生。我拖著無力的雙腿邁步進去,對著那一團燈火里朦朧的面孔,俯身行禮。

    她是皇帝了,我該對她行五拜三叩首之禮,我一一做著,做得毫無瑕疵,然後垂目等待。

    沒有人理會我,也沒有聲音吩咐我可以起身,這是我預料到的,但是腿上的疼痛還是不斷的提醒我,即便心死,也還是難擺脫這具身體。

    不知道跪了多久,我聽到孫澤淳輕輕咳嗽的聲音,他在提醒新帝,這丹墀下還有一個未解的仇恨需要她發泄。

    「周元承,許久不見,朕都有些忘了你的樣子了。你跪得那麼遠,朕看不清,跪近些,讓朕瞧瞧你的臉。」她對著我招了招手。

    我還有心愿,我還需求她,咬了咬牙,我拖著麻木的雙腿向前膝行了數步,讓大殿中的燈火可以映照在我臉上。

    「啊,你竟然變成了這般模樣。」她一聲驚呼,像是真的被我的樣子震驚到了,「這簡直是,形容枯槁……看來你這些年過的很不如意。」

    我垂目看著地上,平靜恭謹地對她懇求,「罪臣周元承伏祈,請陛下恩准罪臣去大行帝陵前舉哀,以盡臣子之義。之後,罪臣願伏國法,任陛下處置。」

    一陣細碎悠長的鈴聲,是她晃動手裡的金香球發出的輕靈響動,隨後有淡淡的木樨麝香味道飄散下來。我不合時宜的想著,在香品的喜好上,她們母女卻是沒有一絲相像之處。

    「他的意思是,他要伏國法。孫澤淳,按律應該怎麼給他判罪?」

    孫澤淳尷尬的輕笑了一聲,回道,「這個臣也不知,陛下應該問法司的人。」

    「哦,可是他想死,朕卻不想要他的命,那怪沒意思的。」她轉向我,揚聲道,「大行皇帝的靈柩明日就要從壽皇殿請出,前往昭陵。可是今夜,朕不想放你去,你沒有機會見母親最後一面了。」

    她語氣堅定,我禁不住霍然抬首,顧不上不能直視她的禮制,我顫聲道,「罪臣願受任何刑罰,只求陛下恩准,明日一早罪臣定會除冠跣足,跪於養心殿前恭請陛下發落。」

    她毫無反應,繼續玩著手中的香球。我看著那燭火明滅間,她忽明忽暗的臉,年輕姣好,透著勃勃的生氣,可惜組成那生氣的一部分里還有吞噬人心的恨意,我仔細的看著,恍然發現她原來只是五官像她的母親,那神情分明和她父親一模一樣。

    我不想再等了,也知道她不會應允我。那麼我此刻起身,她就可以令御前侍衛將我拿下,或者就地誅殺。那當真是痛快的結局。

    我撐著地,用力的想站起來,孫澤淳看出了我的意思,驚呼道,「哎,你做什麼?陛下沒讓你起來,你瘋了……」

    連站起來都這麼費力,我如今和一個廢人有什麼區別。

    「你想死?可沒那麼容易。孫澤淳,傳先帝旨意給他聽。」她疾聲喝道。

    我心頭劇烈顫抖,她留了話給我……跪坐於地,我聽到孫澤淳小心翼翼的問,「傳哪一道啊?那份聖旨在您手裡……」

    「傳口諭就行了。」她短促的喝斥,打斷了孫澤淳的話。

    「是。傳先帝口諭,周元承回京之後,務必珍重身體,不得擅自離宮,更不得自戕,否則朕於九泉之下亦難以瞑目。」

    這短短的幾句話,讓我從震驚到錯愕再到無助茫然,她怎麼會留這樣一句話給我,讓我活著,受著,那些來自於她女兒的凌辱,難道她也這般恨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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