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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慌亂的伸出手,卻只抓到一縷雲雨,我驚恐的四下摸索尋覓,茫茫天地間,卻只有我自己。
二十年的等待,二十年的期盼,半生歲月,一世眷戀,最終都化為烏有。我註定只能獨自一人,空對蒹葭蒼蒼。
我驀地睜開眼,枕邊有一滴留著餘溫的淚,我轉過頭,對上白玉哀傷的雙眸。
「你……感覺好些了麼?你嘔了那麼多的血……元承,」她撫著我的臉,「你別這樣自苦,她已經不在了……」
胸口一陣劇痛,我瞬間清醒,掙扎著坐起身,在她驚訝的目光中迅速站起,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我幾乎飛奔出門,我要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那噩夢不會糾纏我那般長久。
推開門的一瞬,漫天漫地的蒼白刺痛了我的眼睛,滿地瓊瑤,玉宇澄清的世界裡,有高懸於屋檐下的慘白燈籠,和這人間喜樂的新年節氣那麼不符,它的存在就是為了提醒我,那個夢是真的,那一口溫熱的碧血也是真的。
我雙腿一軟,扶著門慢慢的跪倒在地,希望此刻膝頭的痛楚能來的再猛烈些,這樣也許才能讓我忽略心裡的傷痛和絕望。
「元承,你別這樣,你不要嚇我……」白玉試圖扶起我,「先回去躺好,你需要休息。一切等你好了再說……」
還有什麼可說的?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我只是離開了她三年,三年的時光足可以令一個強悍的生命毫無徵兆的消失於人世,什麼帝王霸業,千秋功績,都只是光陰荏苒里匆匆的一瞥,最終勝利的只有時間,它永不消失,永不停止,如奔騰東去的大江帶走一切恩怨情義,不留一點痕跡。
可我心裡餘燼未完,我不甘心接受這個命運,我已被它擺布了一世,從前我那般認命,不爭,不怨,不恨,任憑它隨意將苦難屈辱加諸在我身上,我忍了那麼久,最終換來的卻只有這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我看著白玉,清晰的對她說,「我要回去,幫我,找一輛車,我現在就回去。」
「不行!你現在的身體怎麼走得了那麼遠的路?外頭雪那麼大,官道上都封了……」
她還在說,我已站起來,朝門外走去,她一把拉住我,又氣又恨,「你,你現在回去有用麼?人都不在了,何況你又沒有旨意……」
我掙脫她,繼續往前走。旨意,這不重要,就算是死,也不能再讓我感到恐懼。
「元承!」她悽厲的叫著我,還是令我停住了腳步,她挽著我的手臂,哀戚道,「你就算要走,我陪著你。可是,你不能這樣出去,你得……換上喪服。」
我渾身一顫,她手裡一團慘白的物事再度刺痛了我,我轉過頭不看它,只對她沉默的點了點頭。
上一次穿喪服,已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那是為先帝。我猛然間記起她臨終前,顫抖的指向我的手指,她最後的恨意……其實我早就是個該死之人了,她欺騙了母親,留住了我的性命,留了二十二年,現在該是我還這筆欠債的時候了,還給她,還給先帝,還給所有恨我入骨的人。
「白玉,今天是第幾天了?」我問。
她明白我的意思,嘆氣道,「第七天了,你昏迷了五天,只能靠餵些湯水給你,你看看你自己,瘦得都脫相了。」
我不想看,但我要去見她,她一定不想我那麼狼狽,她一直喜歡我清爽乾淨的樣子。我對白玉說,我想吃飯,還想沐浴。她皺眉聽著,然後笑了,那是有一絲怨氣,幾許傷感,十分無奈的笑容。
她做得儘是清淡之物,我此刻也只能吃得下這些。我把自己清潔乾淨,換上那件喪服,再次求懇她,幫我去雇好車,我一定要回去。
「那好,我略微收拾一下東西。」她絕決地說。
我拉住她,擺首,「我自己回去,你,在這兒好好等我就是了。」
「周元承,你撒謊都不眨眼麼?」她一把甩開我,「我攔不住你,你也一樣攔不住我!」
我們都有自己的堅持,誠如她所說,我們都是痴心之人。我不再多言,任由她去準備。
一陣砸門聲遠遠傳來,她有些驚恐的看了看我。我心裡一跳,然後扶著她儘量快步走去了前廳。
門開的一瞬,湧進來一群身披白甲的侍衛,迅速包圍了整個院落,長春宮的內侍總管鄧妥疾步行至我面前,面無表情的對我說,有旨意,接旨罷。
我漠然跪下,聽他用冰冷的聲音宣讀新帝的聖旨,周元承欺君蠹國,罪惡深重,本當顯戮。念系皇妣付託,效勞日久,故革去其奉御職,著司禮監將其押解回京,再行審訊,其家產一律抄沒……
我伏地聆聽,心頭竟然飄過一絲竊喜,看來我即刻就要踏上歸程了,我竟有些感謝新帝在此際想起清算我這個人,為此我真應該對她說聲,謝陛下隆恩。
我無聲的笑了出來。鄧妥揮手示意侍衛們從速抄檢,冷冷一顧我道,「請罷,車馬已在門外等候你了。」
我頜首,轉向扶著我的白玉,凝視她滿臉的淚水,努力伸出手去為她擦拭,「走罷,收拾你的東西,去找阿升,他會安頓好你的。你可以回故鄉,也可以在江南尋一處小院子安穩的生活。從今往後,你是自由的了。」
「我不去,我說過要陪你的,我和你一道回去……」她哭得泣不成聲,聞之令人肝腸寸斷。
鄧妥不耐的看了一眼,上前兩步伸手欲拉開白玉,一面說道,「有完沒完,耽擱了聖旨,你擔得起麼?要走就一塊走,省著還得費事再抓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