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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言盡於此,我不能再給別人徒惹麻煩。一路惴惴不安,我的失魂落魄終於讓白玉無忍無可忍,她扶著我,清晰明確的道,「你就寫個摺子給她,請求回京里治病,我不信她就能駁回。」
我茫然的轉顧她,她再嘆,擺首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的確沒有試過,何況她曾叮囑過我的,要我提醒她,召我回去。
我對白玉道謝,突然像生出了幾分力氣似的,一徑向畫堂快步行去,身後隱約傳來她的聲音,若真不成,也該死心了罷……
一蹴而就,然後我快速的封好奏摺,托白玉送出去,但又覺得哪裡不對。他們說現如今是太女監國,那麼這奏摺一定是她批閱了。她看到我請旨回去,一定不會答允。
我心亂如麻,第一次覺得自己簡直無用到了極致,我痛恨自己長久以來的忍耐,那些成全,那些禮教,那些規矩……到頭來只是讓我們把彼此的年華熬成痛徹心扉的鴆酒,眼睜睜看著對方飲下卻無可奈何。
我毫不猶豫的寫了呈給太女的奏摺,言辭懇切,態度謙卑,字裡行間只恭敬求懇她能讓我回去,哪怕只待一天。
之後便是數著日子的等待,我漸覺白日時光太長,幾乎每隔一個時辰便去大門處張望,看那傳旨的中官有沒有飛馬前來,又或者有送邸報的中使,至少那上面也該有關於她的隻字片語。
青鬃馬奔逸的蹄聲,每一記都踏在了我的心上,幾乎令我神魂俱碎。然而望眼欲穿之後便是失望而歸,現實一次又一次的提醒我,那高亢急促的馬嘶聲,只不過是南京城中的五陵年少為比拼富貴而開的輕鬆玩笑。
天授二十二年,在我的等待中結束了。元月里,南京城一片喜氣洋洋,讓人足不出戶亦可以感受到萬家煙火的溫暖。
正月里,十二監歷來有自己慶賀新春的宴席,往年我從不到場,今年在白玉的勸說和鼓勵下,我終於還是換了她特意為我做的新裝,去赴御馬監的新年宴。
其實,那也不過是因為舊衣服,我穿著已顯得有些寬大了。
宴席自然是推杯換盞,喧譁熱鬧。除了開頭有人起身說著恭祝陛下萬年,太女千歲的吉祥話,之後便是一浪高過一浪的行酒令聲。
外面起風了,今夜應該會飄雪。我如今已不需看雲去識天氣,只需要感知自己腿上的痛楚程度,便可預知明日的風雨。
有人開始談及近來京中的新文,說道如今皇城內最得意的內臣是孫澤淳,太女殿下不日就會將虛位了數年的司禮監掌印之位交給他。
於是又有人開始偷覷著我的臉色,也有人堂皇得盯著我看。我面無表情,垂首喝著杯中酒。
有人問起陛下是否從西苑回宮,知情的人開始講述,自她入住西苑以後,包括內閣輔臣的所有朝臣們一律不見,只專注於那道士的丹藥,也不知道能有多靈……還有人說起,陛下忽然篤信道術,是因為要為去了的楚王招魂,這些年陛下忽然覺得對他不起,心生悔意,想百年之後和楚王在昭陵重逢時,彼此間不再有芥蒂……又有人說,見過那道士的人都說,其人長得頗為妖媚,尤其是一對鳳目,簡直不像是男人的眼睛……再接下去的話,便無人敢說了。
我聽得昏沉沉的,似有千斤重的物事墜在脖頸上,令我頭痛欲裂,想來是我酒喝多了,我該回去了。
兩條腿又似僵住了一般,全無力氣。我撐著桌子緩緩起身,對著眾人盡力牽扯出一絲笑容,道一句新春如意,再艱難的轉身向門口走去。
大門處刮來一陣風,嘭的一聲,門被用力撞開,我下意識的定睛看,一個少監服制的人一手扶著門,一手撫著胸口,氣喘漣漣,大冬日裡的卻已跑的滿頭是汗。
眾人猜測這是個來晚了的同僚,因年下喜慶的氣氛,掌印等人並沒有追究他冒失的行為,片刻的安靜之後,殿中再度喧鬧起來。
我朝門口再邁步。又一陣北風颳過,我不由得打了寒顫。我舉目向門口望去,只見那少監站直了身子,環顧四周,然後突然扯出最大的力氣,向殿中歡樂的人群喊道,陛下駕崩……
風好像從四面八方湧進來,耳畔皆是嗡嗡的轟鳴,分不清是人聲還是風聲,震得我晃了一晃,踉蹌兩步。
我盯著站在門口的人,壓制住胸腔里一股躁動的液體,聽著自己的聲音被風撕扯的支離破碎,「你剛才說什麼?」
他很驚詫的打量我一下,掃視眾人後,充滿悲戚卻又吐字清晰的道,「陛下昨兒夜裡,駕崩於西苑承明殿。」
我茫然的看著他,重複著他的話,最後思緒落在承明殿三個字上,她選擇在那裡離開了人世,離開了我,卻沒有給我機會,再去看她一眼。
那快要奔涌而出的液體,再也無法控制,喉嚨里有一股濃烈的腥甜,我張開嘴,一口鮮血噴出,灑在胸前斑斑點點。
那是我昏倒前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生幾度秋涼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雲山渺渺,煙水蒼蒼。我在一片溫柔的輕霧中拾階而上,山間有著我的小小桃源,門後有等待我歸家的人。我輕叩柴門,門緩緩打開,那清麗的面容一如二十年前,她眼角唇邊都是笑意。我望著她良久,目光無法移動,忽然她的笑容淡去,神情漸漸淒楚,她對我的注視里有種悲憫的意味,似乎在說,那個誓言沒能實現,真的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