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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這一年的夏季,我在南京迎來兒郎另一位故人,王玥。
那日我正在還硯齋閒坐,畫著庭前芭蕉,耳聽得一陣腳步聲,卻不似白玉那般步伐輕盈。
我抬首,正對上王玥疏朗的笑容,一瞬間幾乎怔住,旋即反應過來,當真是既驚又喜,一支筆啪地一聲,落在尚未完成的畫卷上。
「元承。」他上前握住我的手,許久未見,他亦有幾分百感交集,竟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麼。
我回握住他的手,兩廂對視良久,都不禁笑了起來。我請他坐了,自去煮茶招待他。
「仲威怎麼來南京了?」我問道。
他微一愣,然後搖頭笑道,「看來你真當起富貴閒人了,兩耳不聞窗外事,連朝中什麼風向都不清楚,今歲春,我被陛下貶到南京兵部做閒散侍郎。前幾天剛到任,這便趕來看你了。」
我一驚,她一向信任王玥,何故如此,心頭有一絲不好的預感,我問,「仲威此番遭遇,是否受我連累之故?」
他坦誠的點點頭,又擺手道,「也不盡然。明面兒上是他們說我和你結黨營私,我便是你任用的那個奸佞,這話說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如今你遭貶黜,他們豈能放過我?陛下被他們鬧煩了,索性就打發我過來,一則是避避風頭,二則,怕是也有讓我來陪你做伴的意思。」
他說的輕鬆,可我知道他是有理想抱負的人,平白受我連累,賦閒在此,怕是心情並不會好。
我心中一痛,當即起身向他長揖,含愧道,「對不住,累你至此,元承深感愧疚。」
手臂一緊,他已扶住了我,神情十分不忍的說道,「你這是何苦,我自願與你交好,也從不瞞旁人,滿朝文武皆知此事,早晚會有人拿這個做筏子。我亦早知會有這一天……又怎麼能怪你呢。」
他扶起我正色道,「你且放寬心,我來南京未必是壞事。如同陛下放你來此地一樣,都是想要保護我們。你就不要再自責了。」
我亦只能一嘆,對他微微頜首,之後再招呼他飲茶。
他環顧畫堂,笑贊道,「我瞧你這閒居生活倒似仙居,悠遊自在比在京里時強了百倍,著實令人羨慕的緊。」
我笑著應他,「南京就是有這點好處,仲威也可以享受一段清閒時光了。」
他擺手,有些無奈的笑道,「我卻沒你那般好福氣。過幾日便要去浙東巡海防,雖則不是我領頭,也需陪著上峰一道。這也是,陛下交給我的差事。所以說,陛下終究是疼你多一些了。」
我含笑對他拱手,賀道,「恭喜仲威,陛下依然如此看重你,來此地不過是走個過場,召你回京是遲早的事。」
「彼此彼此,希望屆時你我可以一道回京,再為朝廷效力。」他想像著那畫面,笑得暢意。
我心中黯然,這於我,卻是遙不可及的期待,想到此,我忍不住問道,「陛下,近來聖躬安好?」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的聲音竟然在微微的顫抖。
幸而他連連點頭,然後眉頭略微一蹙道,「陛下今年什麼歲數了?我記得她似乎和你同年?」
我頜首,「是,陛下是乾嘉二十二年生人,今年三十五了。仲威怎麼問起這個?」
「這麼說來,陛下年紀也不大,倒也稀奇。」他一徑搖頭,看得我更加心焦,只盼他快些說下去,他澀澀一笑道,「今歲上元節之後,禮國公向陛下推薦了一個遊方的道士,叫玄方的,說是練得一手好丹藥,有延年益壽滋補的奇效。陛下將此人召進宮去,之後便封賞了他一個上師的稱號,還在宮裡給他辟了一處專門煉丹的地方,很是寵信,據說每日都要召見此人,有時候和他在西暖閣中敘話,一說就是個把時辰。你說,這不是奇哉怪也麼,想不到陛下竟好此道……」
聽他一句一句的說著,我的心一點點隨之往下沉落,到最後只覺得渾身發冷,手足無力,連他後來的話都未曾聽清。她何時篤信道術了,又偏信一個不知底細的道士,且那些丹藥……況且宮中一向禁男子,一個道士……
此時我腦海中竟然想到了薛懷義,想到了明崇儼,我被自己的猜想深深驚痛,剎那間心中已是惶然不安。
「元承,元承?」王玥連聲喚我。
我一震,才回過神來,深吸了幾口氣來掩飾自己的失態。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身子不適麼?」他關切的問。
我越發侷促的笑笑,「沒事,想是天熱,有些中暑。你剛才說,陛下寵信那個道士,那她可有採用他的丹藥?」一顆心提到喉嚨處,我屏氣等待他的回答。
他搖著頭道,「沒有,這玄方號稱要煉製出一種可以令容顏不老的藥,需要兩年的時間,還要陛下為他遍采天下奇花異草,總之是說的神乎其神。所以這會兒陛下只讓他專心煉丹,閒來大約也是和他討論道術。只不過這番舉動還是惹了不少非議。」
說到此處,他忽然笑得頗有深意,「這倒也是好事,眼下那幫言官們把矛頭全對準那玄方了,可比當日對付你還猛烈。說不定,陛下此舉也是為了轉移他們對你的注意力。」
我聽到她尚未服用丹藥,心中已鎮定許多,再聽王玥如此分析,不禁有一絲喜悅,也許她真有此意也未可知。
畢竟,我剛剛離開她半年光景,她總不會那麼快就將我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