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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因想到當日在維揚書和成若愚的對話,我不禁感慨道,「若真能還利於民也罷了,只怕到最後還是還利於官僚。不征礦稅,國庫財政銳減,賑災河工出兵用餉又是捉襟見肘,隻眼盯著老百姓種地那點錢,他們倒不考慮小民的辛苦艱難了。這摺子上說梁明借徵稅貪瀆,我從乾嘉朝認識他開始,他就是個謹守本分無欲無求之人,他在外頭的宅子我也去過,平平常常的一個兩進院子,靠他的俸祿足以支付。我不敢說他一定沒有這些事,但不管怎樣等人回來再查罷。」
與我所料不差,隨後各地官員上疏要求停止徵收礦稅,改增田賦徭役的摺子雪片一般飛入御前,然而我都以百姓受天災之苦,安忍加派小民為由駁回。
但我亦無法不查辦梁明一事,只好將其暫時革職,著司禮監查抄其所有家產,結果與我估計得也不差,梁明並無侵吞礦稅貪瀆之罪。
面對查抄結果,官員們再度上疏言道,恐梁明早已有準備,事先將其財產錢帛轉移至他處,且令司禮監查處御馬監,恐有失公允。
言下之意,是我有意包庇梁明。陛下大怒,明發上諭革去馮應增官職,並將後續上疏的湖廣官員悉數免職。
「簡直是欲加之罪!查抄的結果他們不信,就這麼認定了梁明貪瀆?他們倒是拿出證據來給我看看啊,又什麼都說不出,只會羅織罪名。」她翻著那些彈劾梁明的摺子,仍有慍色地道。
我冷靜的勸道,「內臣的身份本就尷尬,且也沒什麼好形象。歷古至今都為士紳和百姓歧視,凡事一經內臣之手,難免更遭世人牴觸。其實我也很想停止內臣徵稅,改由地方官員自行徵收,可他們如果肯配合的話又何用鬧到今日這番田地。內臣出外,尚有官員可以監控彈劾其行為,可這些官商老爺們互相包庇扶助,他們的行為該由誰來監督呢?」
她聽我這麼說,有一絲不忍,輕聲安慰道,「元承,很多人並不了解你,不免以己推人有失偏頗,我一直都想讓世人看看,你究竟是怎樣難能可貴的一個人……即便當世沒有人知道,後世也一定會給你一個公允的評價。」
我低首,淡淡笑道,「很早以前,我就已對別人的評價釋然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便會有結果。何況,這不能全怪旁人,他們當然無從知曉我行為的初衷,我內心的想法,也不會有興趣知道,他們看到的是結果。而這個結果,一目了然,我是一個與士紳官僚群體敵對的人,離間挑撥了君主與臣工們之間的關係,兜攬權利,排除異己。」
見她深深的凝眉看著我,眼中有憂傷,還有疼惜,我再對她和悅的笑道,「我從前說過,罪我者,不計其數。知我者,惟一人足以。現在,我還是這麼想。而且,我已達成心愿,唯有感激。」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今古山無定據
陛下以雷霆之怒,革職一眾湖廣官員之後,礦稅風波暫時在朝野間平息。但在內廷,卻只是剛剛開始。
一日傍晚,陛下覺得有些頭痛,便去東暖閣稍作休息,我則在西暖閣中繼續批覆當日奏疏。
殿外忽然傳來公主的聲音,一如往常,清冷中帶著驕傲,「母親在麼?」她問殿外值守的人。
被告知陛下此刻不在西暖閣,她當即問,「周元承在裡面?我要見他。」
內侍自不敢攔她,須臾她已進入暖閣中,而我亦已起身,對她躬身行禮。
「你果然又在批紅,真不知母親怎麼想的,假手一個內臣,妄加干涉朝政大事。」她瞥著我說,並不想正視於我。
我想這句」內臣」應該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依她的性子,該喚我作奴才罷。
見我未答話,她質問道,「前日礦稅鬧得紛紛揚揚,最後竟是把那麼多的湖廣官員革職,可是你像母親進的讒言?」
我欠身答,「陛下自有聖斷,臣不敢妄言。」
她全然不信,輕蔑道,「周內相太謙虛了!如今我這個太女都成了擺設,你一個人乾坤獨斷,還有什麼不敢做的?我只問你,你令內臣四處收取礦稅,這惡政要持續到哪一天?還是你當真要讓天下都盡歸宦官之手?」
我看著她滿含怒意的面容,這年她已快十歲了,隱約已有幾分少女的亭亭之姿,她長大了,那麼也該清楚陛下施此政的良苦用心。於是我耐心向她陳述為何要征商稅礦稅,同時為何要儘量輕徭薄賦。
她皺著眉頭聽完,道,「那也應當交由地方官員徵收,憑什麼派些內臣去做此事,你敢說這不是出於你的私心?」
我再耐心解釋,「若是天下官員能配合陛下此政令,又何須派遣內臣呢?內臣雖不才,但畢竟受制於宮規,受制於皇室,相較外臣更便於陛下管控。地方官員大多有經營產業,很多亦有礦權,再同當地商人相交,彼此分割利益,所以他們百般阻攔不願朝廷徵收此稅。如果真讓他們來徵稅,殿下認為,這些人會甘願放棄自身利益而做到公正公允麼?何況徵稅所得,一部分充為內帑,正該由內臣來做才更為合適。」
「內帑?哼,既如此,我明日就上摺子給母親,願從己身做起,省儉用度。連帶宮中花費一概能免則免!我看你還有什麼道理?!」
我不知她為何極力反對陛下的這項政策,若只是因為我的緣故,那真是大可不必。
我看著她身上的蜀錦翠紋羽緞錦衣,含笑道,「那麼請殿下先脫去身上華貴的衣物,這一身蜀錦,如今已是萬金難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