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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太子聽著她的話,呆立當下,他顯然沒有考慮過這麼多,更沒有將一段單純美好的愛情想像成為背後暗藏複雜『陰』謀的政治詭計。
陛下略微舒緩了一口氣之後,沉聲再問,「你現在知曉其中利害了,我問你,你執意要娶這個罪臣之『女』,若是日後她利用你的感情,『逼』你為柴沖翻案,你會怎麼做?」
太子凝眉,仿佛在想像那個畫面一般,良久之後他再度揚首回道,「母親當年殺柴沖確是『操』之過急了些,他不過是因大禮儀才起了意氣之爭,算不得什麼重罪。兒子日後若是為他平反,昭告天下也可以顯示母親繼承皇位名正言順,彰顯皇室大度。於母親來說並非壞事,何況人已死了多年,母親終是勝利者,難道就不能給予失敗者一點點憐憫和撫慰麼?」
太子話音未落,陛下已怒極,拂袖將書案上的茶盞,紙張,奏疏盡數揮於地下,西暖閣的白『玉』地磚上再度潑灑上了濃郁的赤『色』茶湯。
「好好,真是太妙了。」她怒極而笑,拍手道,「想不到我養了好兒子,竟有唐中宗李顯的風範!『欲』以天下養韋氏一族,即便將江山拱手讓給妻族亦不會有猶豫。」
我俯身拾取地上被茶湯浸染的奏疏,一面想著她的話。唐中宗李顯寵愛皇后韋氏,破例封韋後之父韋玄貞為『侍』中,中書令裴炎極力反對,中宗負氣言道,「我意讓國與玄貞,豈不可?何惜『侍』中邪?」此話傳入武后耳中,武后大怒,旋即下詔廢中宗,降其為廬陵王,貶黜出京。
我將奏疏置於案上,再去看陛下,她雙手撫額,肩膀猶自抖動著。我已許久未見過她表『露』如此『激』動的情緒了。
我衝著僵立無措的太子無聲示意,請他先行告退,他略一點首,聲音充滿疲憊和無奈,「兒子絕沒有讓天下與旁人的意思,請母親息怒,務必珍重身體要緊。兒子先行告退了。」
「你此刻還是要堅持娶韋氏『女』麼?」陛下的聲音泛著寒意,冷冷問。
我向太子擺首,可他卻不打算欺瞞,稍作猶豫後坦言,「是,兒子此生得一知己,可以琴瑟和鳴,已覺得找到人生至樂,絕不會放棄絳雪。請母親能成全。」言罷,他深深一揖。
他說的每一句都令陛下顫抖,她猛然揮袖指向太子,喝道,「出去!滾回承乾宮,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宮『門』一步。」
太子倉促告退,離去時的背影似乎都滿含委屈。我轉顧陛下,她依然撫額,之後以手掩面,良久之後,我聽到了一聲低低的『抽』泣。
那聲音讓我心中一片慘傷,我走到她身畔,單膝點地,輕緩的撫著她瘦弱的背脊。
「元承……」她轉過身子,臉上的淚痕勾起我心中一陣疼痛,我伸開手臂將她輕輕攬在懷中,讓她埋首在我『胸』前。
她溫熱的淚迅速打濕了我的衣衫,又迅速的冷卻,凝結成濕冷一片,像秋季微涼的夜雨,蕭索悲切,與我此刻灼熱的『胸』口形成鮮明的對比。
「元承。」她再度哽咽著喚我。
我將她摟得更緊些,輕聲應著,「是,元承在這裡,陪著陛下。」
她緩緩抬首,看著我,已停止哭泣,只是臉上淚痕猶在,我找不到她的絹帕,只能用手為她輕柔拭淚。
「為什麼我的母親,丈夫,兒子都要和我作對呢,蘊憲已經不小了,怎麼尚且還不明白我的憂慮?為了旁人,他們一個個的背棄我……元承,我真是孤家寡人了。」她冷靜的說著,淡淡的笑意,悠遠蒼涼。
我黯然,極力扯出一絲安撫的笑容,「太子殿下也許只是逞一時意氣,他還年輕,很多事情並沒想清楚。臣再去勸解。陛下也不必太過傷心。太子一貫宅心仁厚,對旁人都能充滿善意,對自己的母親更不會有意忤逆的。」
「我知道,否則我也容他不得。」她神情恢復如常,眼中再度泛起寒光,「可是你不會不懂。我當年有多恨那些,僅僅因為我是次『女』而反對我的人。這個柴沖之『女』不能留。」
我眉頭一陣跳動,試探問道,「陛下決定了麼?臣以為可以再緩緩,太子如今剛嘗到兩情相悅的滋味。陛下此刻強行分開他們,只會讓太子悲痛之餘對您產生怨恨,徒傷母子情分。」
「母子情分?」她挑眉冷笑,好似這是個天大的笑話一般,「你從乾嘉朝看到現在,看到李家有什麼親情可言麼?我早說過母『女』姐妹,這些都是騙人的,我不在意。」
她目視我,思忖片刻,又道,「你去勸他罷,他若能悔改,也許我還會留那絳雪一命。但他別指望能娶她,就是納她為嬪御都不可能!皇帝身邊不能有這樣一個禍患。」
我頜首遵命,『欲』起身告退。她忽然拉住我,凝視良久,緩緩道,「幸而我身邊,還有你。」
承乾宮裡格外安靜,空氣中流動著極力壓抑的驚慌和恐懼,宮人們在看到我時,眼神中隱約流『露』出一線希望,這樣寄託眾人希冀的感覺,讓我雙肩一沉,步伐也隨之凝重起來。
我完全沒有把握能勸說太子,何況陛下提出的要求,是我內心深處並不贊同的。
尤其是當我看到了這樣一副畫面。寢殿中,太子垂首坐在榻邊,身旁站著一襲絳紅『色』衣衫的俏麗少『女』,她伸著雙臂將太子環抱住,以手輕撫著他的髮髻,一下一下的,極盡溫柔憐惜,似一個母親疼惜自己的孩子那般,給予他無盡綿長寬廣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