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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覺得茫然,不由得思索著她的話,也許藉此機會我可以肆意的吐露心聲,然而話到嘴邊卻覺得難以啟齒。

    我深深吸氣,給自己些力量,「我沒有覺得委屈,或者說早已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已學會開解自己然後釋懷。但有一件事,似乎是無論我怎樣努力想忘記或淡化,總還是有人會不斷的拿出來提醒我,要我認清。」

    我抬起頭看著她,儘量用平緩的語氣繼續說,「我,是一個人。如果世人不願意稱呼我為男人,也不覺得我配享有好人這類稱號,那麼我希望他們可以在這個人字前面,不再添加任何侮辱性的字眼。就只是單純的,稱我為一個,人。這就是我心中所想,並非委屈,而是一個願望,但現在看來,好像只是我的一個奢望。」

    她怔怔地聽著我說這番話,神情漸漸變得淒楚慘傷。

    「元承,」她眼中釋放著無限憐意,「我懂的,你的願望,我都懂得。那不會是奢望,至少在我心裡,你從來都是一個好人,那麼純粹,那麼純良。你不僅是男人,更是君子。你應該得到世人的稱頌,我一定會幫你達成心愿。」

    我搖頭,對她說出心聲已令我感到釋然,最難過的時候已然過去。我對她一笑,「悠悠眾口,茫茫人心,皆不能勉強。能有一多年知己傾心懂我,我已,得償所願。」

    她神情震動,眸中有閃亮的一星水汽,沒有任何掩飾,她任其下墜,成為一顆為我而落下的淚滴。

    我伸出手輕柔的拂過她的淚痕,向她展露溫和的笑意,就像從前那樣,我想,以後也一定會是這樣。

    「元承。」她柔聲喚我,握緊了我的手,「我一定會好好待你,從今以後,你都只陪在我身邊,哪兒也不去。我們就在這裡,相依為命。」

    浮生如斯,即便有一朝夢破雲散,我亦了無遺憾。我們相視而笑,千言萬語盡化在這一笑中。之後她一定要我將那碗粥喝下,又親眼看著我依言而行,才安心的囑咐我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她定要見到一個神采飛揚的我。

    我一一答應,看著她起身時才問道,「他……陛下是否已想好怎麼處置他?」

    她微一沉吟,沒有流露什麼情緒,依舊和緩的答我,「他求仁得仁,我可以成全他。元承,不是又想替他求情罷?你應該恨他,我並不會阻止你的恨意。」

    我此刻頭腦清晰,整理了一下自己對於秦啟南所持的各色情緒,坦白回答她,「不是,誠如陛下說的,這是他要的結果,我無謂再去求情。何況,我做不到聖人的境地。我雖不恨他,但是也不會原諒他對我做的事。」

    她眼中再度泛起一抹憐惜,目光溫柔的拂過我,良久之後才轉身離去。

    這件荒唐之事最終被她壓制在內廷範圍內,並下了禁令從今以後若有人再提起此事一律處於極刑。而重華宮所有人等皆被她放逐至皇陵,當然那是我向她建議的,他們是奉命為之,罪不至死。

    接下來她宣布秦啟南的罪狀則是對她懷恨而心存報復,穢亂宮闈。她已對他施了莫大的恩典,許他為秦氏留下後繼,他卻不思感恩,反而在內廷極盡*,令太子和魯國公主亦蒙羞。

    朝堂上為此紛爭一片,雖然這是皇帝家事,但歸根到底亦是國事。有人極力為秦啟南開脫,還有人因端午宴時的情景推測是我構陷了秦啟南,彈劾我離間他們夫婦的奏疏又陸續呈到了她的面前。

    「大人真的不為楚王求情麼?哪怕是做做樣子也好呀,如今朝堂上那麼多人指責您,您再不說句話他們更有的攻擊了。」阿升苦口婆心的勸說我。

    「你一貫最是好性兒的,況且這還是你能討好陛下的好時機,做臣子的,總不好真的背上離間主子夫妻的罪名罷,再說,你不過是擔個虛名,要是能坐實也算值了……」孫澤淳對我曉以利害。

    然而我始終未發一言,即便有言官當面斥責逼問我,我也沒有為此事再做一句辯白。

    最終令臣工們啞口無言的竟然是太子的上書。他懇切的請陛下懲戒秦啟南,為了皇室尊嚴和宮禁體統。起初我以為他亦是懷了成全秦啟南離開的心思,卻沒想到並不是這麼簡單。

    他親自來找我,誠懇言道,「元承,對不住。這句是我替父親對你說的。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忠於母親的,對父親也心懷敬意。其實,他不該恨你……只是他太驕傲了,不能允許母親竟然信一個旁人多過於信他。無論怎樣,他都不該那般對待你,我替他感到難過……希望你能忘掉這件事,在母親身邊好好陪伴照料她。」

    他說著,低下頭靦腆的一笑,「你放心,我也會把這件事忘記的。」

    七歲的太子李蘊憲,首次對我展現了他寬厚的胸懷和仁善的性情。我對他深深一揖以示感謝。

    此後我對他一直心存感激,舉凡他的事情我都會格外留意和關注。他也把我當作是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偶爾還會因一些課業之事來向我求助。

    這是我在漫長的宮闈歲月里收穫的為數不多的友誼,也在以後的歲月里為我提供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便利。

    天授九年秋,陛下下旨降楚王秦啟南為楚國公,貶黜出京,即日前往封邑之地荊州,無詔不得入禁中。

    又到了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的時節。那日我再度登上東華門城樓,目送著連天枯楊下,秦啟南不復望這座禁城一眼,絕然地登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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