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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你可以把我剛才的話看成是個預言,我也會睜大了眼睛在地下看著,你的下場。」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他此生說的,最後一句。
第九十章 裂石響驚弦
隨著秦氏的傾覆,天授一朝的政壇也開始出現大面積的人員更迭。陛下已雷霆之勢掃蕩了首輔系,六部和外埠的要職均改由她扶植的親信占據。內閣則保持原有的狀態,只是把次輔高輝升為首輔,高輝以一貫唯皇命是從而聞名。至此,朝廷軍政大權皆在陛下一人手中掌控。
與外朝變動的順遂相比,內廷的狀況卻多少有些令陛下難堪。秦啟南自送別秦太岳最後一面後,便沒有再逼迫陛下將他賜死或廢黜,然而他提出了一個別樣的要求,內容為秦氏雖大逆,但亦屬皇家姻親,他自己也是秦家子弟,如今全族傾覆唯剩他一人,懇請陛下允許他納妾,為秦家留後,以全他的孝道。他在陛下面前做出保證,日後絕不會令這個秦家的孩子從政,甚至可以將他一出生便抱出宮外去撫養。
這件事足以引起不小的轟動,國朝還從未有過皇帝的丈夫被允許納妾的先例。內閣隨即令六科廊,翰林院,禮部等掌握天下輿論的部門紛紛上書勸阻,找到的理由幾乎每一個都可以令秦啟南啞口無言。
陛下面無表情的翻看著這些反對此事的奏疏,沉默不語。良久之後,她轉顧一旁侍立的我,扯了扯我的衣袖,我知道她是要我蹲下來和她說話。
我索性單膝著地,平視著她的眼睛。她許久沒有開口,只是靠近我,側頭看著我左臉上那道還未痊癒的傷疤。
「這傷是怎麼弄的?」她的手輕柔的撫摸過我的臉,柔聲問道。
我微笑,說出早就編好的理由,「臣沒去過詔獄,被裡頭的刑具驚到了,一面看著,一不留神就撞到牆上了。這是對臣膽怯的懲罰罷。」
她掩口笑起來,「元承是那麼膽小的人麼?既然這樣,怎麼又有膽子去詔獄傳旨?」
「臣當日是怕王爺心緒不穩出什麼意外,所以情急之下便擅自決定自己去傳旨了。」我平靜的望著她,淡然以對。
她依然輕笑擺首,「他的心緒總是見了你之後便不穩。元承以後少去見他,若朕不在你身邊,更加不用單獨與他相對。知道了麼?」
我點著頭,目光不由的落在那些奏疏上。她知我的意思,不在意的笑道,「朕決定答允他,他可以納妾。他覺得朕虧欠了秦氏,說到底也確實如此。反正此生,朕和他都不可能若無其事的生活下去了,乾脆成全他罷。」
這個決定並未出我的意料。她一直以來不願面對秦啟南,內中其實也有一絲愧疚的成分,只是她自己不願承認而已。
秦啟南很快便從宮外尋了好幾個良家女孩,與這些女子一同進入大內的還有他源源不斷從外頭進的各色好酒。從那以後,他鎮日守在重華宮,無事從不踏出宮門一步。用孫澤淳的話說,這位王爺躲在自己的宮苑中過上了醇酒婦人,胡天胡地的生活。
天授九年端午,陛下宴群臣於西苑。國朝端午慣例除卻在禁中有跑馬,賽龍船二項之餘,還有射柳之戲。
所謂射柳,亦稱剪柳,本是胡風,從前遼,金,元三朝皆好做此戲。那時候的射柳過程比之現今更為嚴格,首先要射斷柳枝,而且箭要射在柳枝被刮掉皮的白色部分內,這是對射技的要求。同時要能策馬趕上撿拾起射斷的柳枝,這是對騎術的要求。
國朝尚文輕武,故射柳的規則也有了很大改動。如今做此戲,是命宮人以鵓鴿貯於葫蘆中,懸之柳上,比試者彎弓射之,矢中葫蘆,鴿即飛出,然後以飛之高下為勝負。
而評判射柳的成績時,在雙方都射中葫蘆的情況下,誰勝誰負,取決於鵓鴿,而非射手的射技和騎術。鵓鴿飛翔的高低確是具有偶然性,故此射柳的娛樂意味已重過從前的競技意味。
陛下早前已命人在西苑修建了一座觀禮平台,下臨射苑,皆設門牖,中有馳道可走馬,更為方便觀賞射柳之娛。
闔宮盛宴,秦啟南作為宮中主人自然需要蒞臨。此時高台上也只有他與陛下之席位。陛下升座後,我轉頭看向秦啟南,一顧之下,我幾乎難掩驚訝,數月未見而已,他竟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曾經臉上飛揚的神采此時已被頹敗的酒色之氣所取代,他的面目虛浮腫脹,眉宇間軒昂之態蕩然無存,再不復從前那個丰神俊朗氣度高華的翩翩郎君。
陛下對於他的異常恍若未見,若無其事的與他隨意談笑兩句,遂命宴席開始。
當日天清日朗,風埃不作,確是適合射柳的好天氣。宴席過半已有勛戚子弟和王公大臣競相比試此技,大家只當此為娛樂,對結果倒也不甚在意,往往一笑置之。眾人看的愉悅,氣氛活躍而輕鬆。
一時諸多子弟皆已演練完畢,便有人提出楚王殿下騎射之術俱佳,不如請王爺為一眾臣子們表演一番。
秦啟南不置可否,斜倚在座位上,隨意端起酒杯飲下一口菖蒲酒,一面眼望陛下。陛下對他的注目視而不見,臉上只掛著淡淡的笑意。
台下起鬨和催促的聲音越發多了,秦啟南略微坐正了身子,笑道,「本王許久沒有拉弓射箭了,手卻是有點癢。只是既為比試,總得有人跟本王一道。列位誰願意同本王競技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