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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而我自山西歸來,便已決定除非她堅持,否則我不會刻意和主動的接觸任何與朝堂有關的事務。
「首輔大人希望秦公子去哪處大營?」我問道。
「十二團營。怎麼樣?」她挑眉,「朕就快被秦家的人團團圍住了。」
我有些驚訝,旋即開口問她,「陛下需要臣做什麼?」
「朕已經補了左淳為兩淮都轉運鹽使,他們還不滿意。如今朕的朝堂左右皆是他的人。元承,朕被他困住了手腳。你說這個天下究竟是姓李還是姓秦?」她並未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更加憂憤的說道。
皇權與相權之爭是亘古不變的難題,秦太岳此番又太過激進得意,全然忽略了她並非是一個隱忍不發的君主。
她忽然伸手抓住一瓣飄落的櫻花,臉上現出一絲詭異的笑,「元承,你說要扳倒一個人最直接而有力的方法是什麼?」
我心中微微一顫,思索良久,低聲答她,「陛下心中所想怕是難以實現。首輔大人沒有謀逆的必要,他,什麼都不缺。」
她悵然,頜首幽幽說道,「是啊,他不會那麼蠢的。朕不是昏君,他名不正而言不順。」
我欠身,再度問她,「臣能為陛下做些什麼,請陛下吩咐。」
她擺首,輕淺一笑,「你只需要陪著朕就好,如今朕身邊只有你了。朕不會讓他們有機會誣陷中傷你。」
此後數日,她接連下旨,先是冊立了皇長子榮王為太子,繼而又將秦啟方調任十二團營總兵一職。儘管後者不乏朝臣提出反對,但都被她一一駁回。
她滿足了秦太岳所有的要求,這個舉動令我覺得反常,由此也生出幾許不安。但她再未和我討論過任何有關於秦家之事,反倒對我有意的疏遠,更多的時間都命秦啟南陪伴在側。
這年秋季,秋蕊終於誕下了長子,這是她成婚多年以來的第一個孩子,自然大喜過望。她進宮來看望陛下,兩個已做了母親的女子談論著生養孩子的艱辛和而後的樂趣,語笑嫣嫣,令人聞之欣喜動容。
我送秋蕊出宮時,她開心的叮囑我,「後日的滿月宴,你可一定要來啊,剛才我已在陛下面前邀請你了,她不會不允的。還有啊,禮就免了罷,你是悟兒的舅舅,咱們不拘那些個俗禮。若你不肯答應,到時候我就不讓你進門了。」
這讓我怎麼好意思,她雖如此說,但多年來的情分和她從前對我的照顧,都令我感懷。我於是精心挑了副南朝顧景秀的小兒戲鵝圖,又手抄了一本金剛經一併送與她,希望能為稚子祈福。
秋蕊的夫君孫濟如今是十二團營提督,故這日邀請之人也多以軍中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居多,新任十二團營總兵秦啟方亦在其列。
我被孫濟安排在秦啟方旁邊坐了,秦啟方當日仍做儒生打扮,天青色的直衫更襯得他面白如玉,皎皎生輝,他的神情並無一絲年少得志的驕矜之色,卻是頗為難得,令人頓生好感。
「許久未見先生了,先生一向可好?」他對我微笑,而這句先生應是感念我當日曾對他釋疑那道策論之情。
我欠身,亦含笑道,「多謝秦相公記掛。元承一切都好。」
「叫我德甫罷,如先生不介意的話。總是這般客套的稱呼,也怪累的。「他笑著建議。
我頜首應允,也請他直喚我名字。寒暄片刻,既有府中僕人拿了戲牌請眾位相公點戲。
孫濟示意僕人將戲牌先遞與我,我含笑讓與秦啟方。他稍作推辭後還是做了選擇,卻微微有些令我驚訝,他選的正是南柯記中的情盡。
這樣一出富貴轉眼散,人生如幻夢的戲文和他此時意氣風發的境況全然不符。我不禁轉顧他,他似有所感的看向我,微笑道,「元承是很好奇,我怎麼會點這樣一場戲?」
我頜首請他作答,他悠然一笑道,「人之視蟻,細碎營營,去不知所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為居食事耳。見其怒而酣斗,豈不吷然而笑曰:『何為者耶?』豈不知,天上有人焉,其視下而笑也,亦若是而已矣。如是,一切世事皆屬夢境。啟方以為,這便是人生最真實,也最無可奈何處。」
言罷,他不再說話,只安靜的聽著戲文。
我留意看他的神情,卻是一派淡漠,唯有淳于棼唱到:人間君臣眷屬,螻蟻何疏。一切苦樂興衰,南柯無二。這一句時,他的目光變的悠遠而飄渺,仿佛他真的化為了那南柯一夢的主人,對普世間的因緣無常有著感同身受的了悟。
中途我去內廳探望秋蕊和其子,在中庭迴廊處碰到孫濟與秦府的管家正自私語,看到我的一瞬,他們皆有些警惕,停止了對話。
我不動聲色的頜首,快步從他們身畔走過。
然而心裡掠過一層陰雲,孫濟作為王玥的妹婿怎麼會和秦太岳走得如此近,難道他也覺得秦太岳權柄無限,故轉而投靠?
我沒有將心底的疑問道給秋蕊,尤其是見到她沉浸於對幼子滿心愛憐中時,我實在不忍以這些男人間的爭鬥來破壞她此刻的歡喜愉悅。
冬至前一晚,我隨侍陛下在暖閣中閒話。秦啟南來接她回寢殿之時,笑意盎然的說道,「父親今兒上的摺子你看了麼?秦府上竟能挖出一口醴泉,真是祥瑞之兆。父親想請御駕親去府中一品,你意下如何?」
醴泉亦名甘泉,其泉水的味道有淡淡的酒香。禮記中曾載,天降甘露,地出醴泉。醫書上又有雲,常飲醴泉,可除痼疾,令人長壽。這的確可稱為瑞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