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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范程愣怔了一下,隨後果真和我一條條的對質起來。然而諸如侵盜錢糧,擅做威福,招納無籍,妄報功次等,他皆說不出實際的證據,但卻依舊在查無實證的情況下,堅持認定我因要提拔自己的親信孫澤淳進司禮監,而故意陷害曾經的秉筆馮瑞,並以此事將我定為排斥良善,引用奸邪。
他指著交結朋黨一條,冷笑道,「你於沈繼登科前便識得了他,繼而拉攏他攀附你,從而令他從一個小小的學政一躍而成都鹽轉運使,借他你便可以操控兩淮的鹽務,掌管天下之稅!在京中你與王玥交好,實則為的是他手中兵權。結黨營私之心昭然若揭!而這些人也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寧願成為閹黨一派也不與清流為伍,真是可恥!」
我的心猛地一震,衝口問道,「你說什麼?和我,交好便是,什麼?」
他頗為得意的審視著我此刻驚愕失措的表情,一字一頓的答我,「爾既為閹人,與爾一黨,自然便可喚作閹黨。」
他的話如一柄飛來的利箭,直插我的喉嚨,令我結舌而語塞。如果說之前我與他的對話尚可以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那麼此刻我已知那不過是自己的奢想。
有一剎那的心灰意冷,我永遠都不會和這些文官們有平等的機會罷,因為,我不過,只是個閹人。
我平靜的保持沉默的姿勢,任由他繼續細數我的種種罪行。直到他亦無話可說。我們相顧無言,場面卻依舊膠著而詭異。
最後打破僵局的是緩步而來的秦啟南。言官們在看到他的一刻仿佛看到了希望和光明,對他拜倒在地又懇請他向陛下轉達他們的諫言。秦啟南聽罷莊重嚴肅的頜首,令他們先行離去。
言官們漸漸散去,我無意在此時和秦啟南有任何交流,便在原地站立只等他離去。
「你還要給她找多少麻煩,你還要她護你護到什麼時候?如果我是你,就遠離京城,遠離她!」他鄙夷的看著我,最後丟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第八十一章 戈戟雲橫
皇極門的那一場風波很快就隱沒在天授六年春陛下再度有孕的喜訊里。朝堂乃至京城都沉浸在一片歡慶聲中,秦家也因此暫時淡忘了對我的攻擊與圍剿。
然而我並不能忘記秦啟南當日的話,也在思考自己是否應該上書請旨外放或是請調南京,遠離陛下。
如果說從前我只是執拗的認為只要她需要我,我便願意為她做任何事,那麼如今我不免要想到因為我的存在,她或許會在當世被言官認為是袒護佞臣的君主,在後世會被寫成任用宦官專權的昏君。
我不能讓她因我,而背負這樣的名聲。
但她終究並沒暗示我離開她,我心裡因此還存著一絲僥倖。
理智沒能戰勝我內心的留戀之情,我暗自告訴自己,作為一個臣子,我應該安靜的等待她的旨意。
無論去或者留,抑或讓我死,都只在她一句話,我皆會心甘情願的聽命。
這年仲夏時節,陛下下旨擢升王玥為兵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這是個值得慶賀的好日子,我覺得應該去賀一賀他,便請旨出宮,陛下也欣然應允。
王玥府上正在開堂會,邀請的皆是素日和他相好的官員,以軍中官吏居多,他們見了我倒沒有文官那般目眥欲裂劍拔弩張的態勢。
他親自出來迎我,對我揖手,親切笑道,「許久不見元承了,為兄甚是想念你。」
我心中一熱,拱手笑道,「還請仲威勿怪,早前你喜得麟兒,我因不在京中也未及來慶賀,今日一併都補上罷。」
他開懷一笑,摟了我的肩膀,「跟我那麼客氣做什麼?你那時人雖未到,心意卻到了。你為小兒預備了那些個賀禮,實在是太重了。」
他引我徑直入內,說道,「外頭堂戲都是些鬧哄哄的玩意兒,那些粗人們就喜歡看些熱鬧戲文,你必不中意的,咱們裡頭說話罷。」
我略一遲疑,「裡頭都是內眷,怕不方便罷?」然而我說完此話,便已後悔了,我原本也不能算作是個,男人罷。可這話該讓他如何回應呢。
他果然有幾分發窘,垂目似不敢看我一般,半晌拍著我的肩說道,「你別介意,我可沒有旁的意思。只是,秋蕊也在裡頭,她也想見見你。」
我對他和悅的笑笑,真誠道,「不會,仲威不必介懷,你我兄弟一場,我豈會那麼在意這些,你肯與我交好,我已是,感激不盡了。」
聞言他神色一慟,頗為憐惜的注視著我。我不願他多想,亦不願長久接受他憐憫的目光,遂朗然一笑,請他帶路引我入內。
繞過曲水遊廊,來至內院,秋蕊正與王玥的夫人在內堂處閒談,一壁逗弄著王玥的小兒子王又陵,那孩子長的俊眉修目,倒是頗肖姑姑秋蕊的樣貌。
我與她二人見禮,寒暄過後,王夫人命侍女奉了茶與我,含笑道,「元承與小姑也經年未見了,你們且談,我去後頭哄又陵睡覺,這便少陪了。」
我欠身送她離去。再轉顧秋蕊,多年之後再見,她已添了成熟婦人的風致,但眉宇間的活潑氣卻似乎未減,一望而知她的生活該是安樂而滿足的。
「元承,可算見到你了,我都想你了。這幾次我進宮去給陛下請安,你居然全不在。讓我看看,你可有什麼變化沒有?」
她擎著我的手,宛若少年時代那般親熱,微笑著打量我許久,頜首道,「果然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青澀含羞的少年郎了。不過還是那般好看,怎麼在外頭歷練這些時日也沒見你有一絲戾氣,竟還是那個溫潤謙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