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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我此時忽然起了個念頭,想在湯花中點出一枝細竹。此前點茶時候偶爾戲玩過,究竟成與不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全當一試好了,於是便在注湯結束時隨著最後一拂,手勢微微輕揚,湯中立時現出一彎翠竹,纖巧如畫。
不過須臾的功夫,乳花中的竹子形狀便消散開去。我見成若愚也停下了擊拂,便安靜的觀看兩隻茶盞當中的乳花,等候結果。
過了一會兒功夫,我的盞中乳花漸漸變淡,泡沫不斷的破滅,慢慢露出了第一道水痕。
我隨即笑道,「先生技藝純熟,元承輸了。」
他擺首,溫和的說著,「你的茶百戲做的精妙,我適才見你似乎是無心為之,偶然起了個念頭隨性做的。隨手勾勒卻能達到別人練習很久都沒法企及的境地,可見你是個心靜的人。」
他注視我,露出和煦的笑意,又道,「你和我想像的不同,年輕卻不驕躁,得志而不狂傲,確有君子之風。希望你能守住我們的君子之約,也希望日後你實現了目標,還能記得還利於民這四個字。」
我起身,整理了衣衫,向他端正的行揖手禮,在我未能兌現承諾之前,我也只能以此禮向他表達我的誠意。
這年的冬至,我回到了禁城。孫澤淳親自與東華門處迎接我,他一見我就笑道,「可算把你盼回來了,你再不回來啊,這內廷的事都交辦在我一人身上,累都累死了。這下好了,我可算能過個踏實年了。」
我一壁走,一壁開他玩笑,「你是能者多勞,我回來也不濟事,還得仰仗你才行。」
「你可別這麼說,我擔不起。哎,話說都這會兒了,各處的炭敬也都送進來了,有好幾個都是送到我這兒,卻是指名要給你的,托我送到你那兒,怎麼著啊?今年還是不要?」他微一嘆氣勸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這些人毛病是斷不了的,只要你周掌印得陛下寵,他們不管你收不收也得把這些東西預備好。你也是,賞他們個面子又能如何?東西可以收下,至於辦事那就看老子心情不就完了嘛。」
我沖他笑笑,尚未接話,他又頗神秘的低聲說,「這陣子去你家送東西的人可不少,可惜也都沒進去門兒。你家規夠嚴的,把個阿嬌調理的這麼規矩。」
我驀地想起白玉,又有半年未見過她了,遂暗自提醒自己下次出宮之時一定要去看看她。
「那些東西你究竟要是不要?別的也罷了,有一幀楊風的韭花帖,我瞧著頗真,你也沒興趣不成?」他語氣中帶著某種隱秘的興奮,低聲問我。
號稱天下第五大行書的韭花貼,我只在宋人宣和書譜中讀到過對它的評價。懷著好奇,我問他,「這又是誰送的?」
他呵呵一笑,緩緩講述,「南京刑部主事錢之浩,他在任上七年了,想求個京里六部的缺。這對你,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麼?」
我轉顧他,笑答,「這話你也對錢之浩說了罷?我沒記錯的話,你哥哥年前調了南京刑部,正在錢之浩手下當差。你倒是不忘了給你兄長鋪路。」
他一曬,忙道,「咳,你就非得事事都這麼明白不成?俗話說難得糊塗,裝個傻樂得大家都自在不好麼?」頓了一下,他轉而用推心置腹的語氣又道,「如今你什麼都不缺,又聖恩正隆,還不趁這會兒在朝中多安排些自己的人,就是日後有個變故,也有人替你說話不是?再者說了,你跟錢,總沒仇罷?」
我笑而不語。他見狀著急的催問,「那帖子可是好東西,市值怕是得有五千兩,你又好這些何苦拒絕呢?錢之浩也不過要個三四品的官,你就當動動嘴皮子的事兒。你也知道,我與你不同,尚有親戚需要照拂,你就當可憐我這點心思。哎,想當年咱們一處玩耍的時候,我可沒虧待過你,舉凡有人欺負你,我可是擋在前頭的。如今當作你還我人情總行了罷?說了這半日了,你倒是收不收,給句明話啊?」
我不由得憶起從前他對我的照拂,頜首微笑道,「收,好東西為何不要?回頭我差人去你那兒拿。另封五千兩銀票給你,麻煩你轉交給錢之浩。我信得過你,這錢你一定會給他的。」
他大驚,張口結舌的問道,「你還真買它啊?五千兩啊,兄弟!那可是你那皇莊一年的進項!陛下給你的恩典,你就,就這麼用。唉,元承,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會向吏部要了這些年錢之浩的考評,若是他沒什麼差錯,我亦可以向陛下建議。至於禮就免了,告訴他以後也不必如此。」我停下腳步,對他正色道,「朝廷捐納,是為解決賑災急需。我周元承可沒膽子賣官鬻爵,希望你日後也永遠不要打這個主意。」
五代人楊凝式的韭花貼字體雅正,風神灑脫,字距行距之大前所未有,講求的是尚意。確是一副難得的佳作。
我拿了這幅字帖去養心殿向陛下復命,行至殿門前,聽到殿內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語聲,不用分辨便可知道是陛下和秦啟南的聲音。
殿前內侍見了我躬身行禮,笑著對我擺手道,「陛下和王爺正說的高興呢,周掌印且別打擾他們。」他向殿中努嘴,解釋給我聽,「前陣子陛下犯愁賑災的事兒,天天都愁眉不展。王爺提議宮中省儉用度,又讓宗人府的裁減了宗室費用,還號召了京里三品以上的大員並那些皇商們捐資,頗有成效。陛下可算是開懷了些,這幾日都和王爺晚間批奏疏之後一道回交泰殿,連日常說笑的時候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