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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大人,這裡的馬各個都是名種,每匹都怕是要費數十金才能打理得宜,這上百匹下來……」他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這些鹽商可真有錢。」

    說話間,又有一隊人逐著湖水騷動起來,卻是湖面上飄來大朵大朵的金箔,金箔上又貼了素紙上面寫有一些字,只聽一人叫道,「這次散金,又是潘老爺家得了彩頭。」

    我不禁一笑,阿升見狀忙問我是否知道其意,我於是告訴他,「我此前聽人說起過,揚州鹽商喜歡玩一個遊戲,令門下之人買了金箔貼上姓名,去鎮江金山塔上拋灑,金箔沿河逐水而下流至揚州,他們便因此打賭看誰家的金箔先到揚州城,便算是個絕好的彩頭。」

    阿升聽完咋舌不已,半晌都未說出一句話。我見他呆若木雞,便將他拉至一旁人少處,再徐徐向前行。

    「大人,您應該多向這些鹽商要點錢,再敲他們狠點。」他忽然緩過神,頗為抖擻的說道,「我之前還覺得您要的不少了呢,要是知道他們這麼散錢比富,就不該手下留情!這成了什麼了,石崇王愷麼?」

    我見他義憤填膺的樣子頗有趣,暗自笑了一陣,還是略微正色地耐心解釋道,「他們既想長久占據鹽商身份,付出點錢總是應當的,可也僅限於此了。無論他賺多少,那些錢都是他自己的,至於如何花錢,別人更是無權過問。如果不是朝廷需要錢,我也覺得藏富於民是個好辦法,一個清平安樂的時代是應該民生富庶商業繁盛的。」

    他眨眨眼,仍不甘的說道,「那這些人也太,太不會花錢了罷。您說他們做點什麼風雅的事不行啊,這麼,這麼直白淺薄的散錢,真是暴殄天物,不知何謂享樂。」

    他轉首顧我,好奇的問道,「要是大人您有好多好多錢的話,您會怎麼花這些錢呢?」

    聞言我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這個問題也是我從未想過的。阿升見我發愣,搶著道,「您就沒有什麼想要擁有的東西,怕是錢也花不出去。可是,您明明也有自己的偏好呀?」

    我頜首莞爾,思忖過後認真答他,「我有很多喜歡的東西,只是有些確是沒想過擁有。如果我真的有很多錢,那麼我想建一個藏,收藏古書之餘,還可以典藏方志,政書,科舉錄,當今詩文。以供後世翻閱留存,也可以讓後人知曉我們這個時代曾出現過哪些風流俊彥人物。」

    一語罷,路邊有人一壁走一壁呼朋引伴高聲叫道,「慎齋先生今日在維揚書院講實學,快些走,去晚了又連坐得地方都沒有了。」

    第七十八章 俯仰昔人非

    維揚書院地處揚州城西,是致仕的乾嘉朝禮部尚書創辦的講學所。而他們口中的慎齋先生則是乾嘉朝吏部文選司郎中成若愚,他是乾嘉八年的進士,曾任戶部主事,因得罪權貴而被貶謫外放,乾嘉二十二年被推舉出任內閣大學士,但終因立嗣一事觸怒先帝,被削籍革職。

    據聞他歸家之後,一直在吳中一代講學,所講之內容多為針砭時事,諷議朝政,在民間亦頗有聲望,世人皆以其號尊稱他為慎齋先生。

    「大人,什麼是實學?」阿升見我出神,忽然問道。

    我答道,「所謂實學,是在北宋時期實體達用之學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一門儒學,國朝的實學主張經世致用,認為學問要有益於國事,解決實際的問題。」

    「這樣啊,又是那些只會誇誇其談的文人搞出來的玩意兒。」他有些索然無趣的嘆道,忽又轉顧我,瞪著眼睛問道,「您該不會是也想去聽聽罷?」

    「可以麼?」我沖他眨眼笑道。

    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做一副早已猜到的表情,再望向我時,頑皮的沖我做了鬼臉。我們相視而笑,笑過之後策馬向維揚書院而去。

    我曾聽聞慎齋先生講學時的盛況,然而及至到了維揚書院,才明白適才路邊聽到的那句「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當真不是虛言。

    圍坐和站立的人已把書院擠得滿滿當當,連門口都倚靠了不少人,我大略望過去,來聽講學者不僅有文士秀才,還有老者稚童,亦不乏販夫走卒,足見慎齋先生在民間之影響力。

    成若愚這年五十四歲,虬須長髯,頗有威儀,觀其服飾清淨樸素,儀態端方恭肅。他今日講的是《孟子》開篇孟子見梁惠王,「梁惠王見孟子曰,不遠千里來,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矣。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他稍作停頓而後道,「此開篇看似講人人皆知之仁義,實則大有深意。幾千年日月盈虧,世人最重仍脫不了一個利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百姓為利,蓋為其生計;官員趨利,則為其貪瀆;若一國之君言必稱利,則國危矣。而今朝廷派宦臣四下徵收商稅,礦稅,便是逐利之舉。商稅非困商也,實困民也。商貴買絕不賤賣,民間物物皆貴,皆由於商算稅錢之故。」

    他此言一出,底下聞者皆有所感,有人立時大聲附和他的言論,有人交頭接耳態度模糊,也有人搖頭反問道,「先生這是反對朝廷的徵稅之舉了?」

    他慨然回復,「君主逐利而罔顧民生,此惡政人人皆可反對。」

    有人應聲阻止道,「先生講經義就罷了,何苦言必論及時政,若被有心的人聽去,怕是對先生不利,先生還是專注講書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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