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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01:25:24 作者: 篆文
    大殿中人皆瑟瑟發抖,震懾於天子之怒。良久之後,嚴守忠請旨道,「陛下,適才林升供述那些穢物乃是他所有,此事如何處置,還請陛下明示。」

    我迅速抬首,哀懇的望向她,她瞥了我一眼,冷靜道,「罰俸一年,令司禮監好生管教斥責。」她轉顧高景瀾,目光森冷,「景瀾,朕的處理方式你學會了麼?」

    高景瀾不敢看她的目光,垂首低語道,「皇姨母英明,景瀾受教了。」

    陛下再顧秦啟南,平靜和緩道,「今日之事,你太操之過急了,事關蘊憲你一時亂了分寸,朕也能理解。往後,切記不可這般急躁。」

    秦啟南微微欠身,從容道,「是,我會記下的。」他轉首居高臨下的望著我說道,「只是委屈元承了,也請元承多擔待本王情急之下難免生疑之過罷。不過,元承身為內廷掌印,對於身邊之人更要嚴加約束。不要讓今日之事再度發生才好。」

    我垂目,不想讓人看到此刻我眼中的悲憤,之後漠然向他頜首道是。

    陛下在此際起身,向我吩咐道,「元承,隨朕回養心殿。」

    我輕輕的放下懷中的方氏,她的身體尚存一絲即將散去的溫熱,那一縷溫度仿佛在提醒我,不久前她還是一個鮮活的對未來有著期許的年輕女子。

    陛下搭著我的手緩步走出交泰殿,身後是嚴守忠急切的聲音,「陛下,榮王殿下的乳母……」

    我的手臂被她緊緊的捏住,她的聲音沒有起伏,「傳王爺之前選的張氏入宮。」

    「元承,朕沒有辦法。」步出交泰殿,她頓住腳步,疲憊的說,「朕不能審胡珍,不能讓他真的招認出秦啟南和齊國公主。那是多麼大的宮闈醜聞,這些人是朕的親人,最親的……卻算計一個朕寵信的宦臣,因為你和首輔系之爭,因為朕對你好……你明白麼?」

    我深深的頜首,也深深的明白她的無奈。何況,如果內廷中的矛盾集中在秦啟南和我身上,我實在想不出任何理由要她放棄前者轉而維護我,我並不敢做如此奢望,也不欲看到因我之故而使得他們夫妻不睦。

    然而對於阿升,我卻懷有更深的愧疚和感激。我向他誠摯的道謝並道歉,「對不住,此番連累你。我本以為我可以保護你,卻沒想到尚需你來替我解圍,我很慚愧。」

    他不在意的笑笑,眨眼道,「我是被您保護的呀,所以我才不怕呢,罰俸算什麼呀?我一點不發愁,因為我知道您會養我的。」

    他尚有閒情開玩笑,我們不禁相視而笑,他忽然正色道,「其實也怪我,是我沒留心才讓他們在您房中做了手腳,所以我去認下也不冤。不過您也可以自己說那番話的,可您就是狠不下心,對那麼一個害您的女人,您還顧慮什麼呀?」

    我回憶著自己當時的心境,坦言告訴他,「我不是顧慮她,我知道無論她是否成功構陷我,她背後的人都不會放過她。我只是,被她的顧慮所打動,她心中想要呵護的最珍貴的東西,不惜以生命來維護的,家庭和親情。那一刻我問過自己,如果我還有親人尚在人世,有人拿他們的性命來要挾我做違背良心之事,我會不會就範。」

    「那您會麼?」他瞪圓了眼睛等著我回答。

    我有些茫然的擺首,「我不知道,那時到現在,我都沒有想明白。」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日子過的平靜無波,可惜寧靜的湖水下面還是暗藏湍急的水流。

    秦啟南對我的態度,一日往昔的冷淡。只是在偶爾的攀談中,他提及我對書畫的鑑賞,繼而輕描淡寫的夸道,「元承房中掛的那幅班姬紈扇圖,大異重彩工筆,畫工倒是頗為獨到,想必贈畫之人也有傲世之才,是你的好友?」

    「是一個故人,臣不知能否算是他的友人,只是萍水相交而已。」我坦言道。

    他聽過付之一笑,「那便罷了,太過恃才傲物者並不適合你的性情,元承交友亦要謹慎。」

    我明白他在提醒我,方氏的事也許便是警告我不該對馮敏和許子畏表露支持和同情。可我已按心意從事,便無謂顧忌太多了。正如我當日所想,既然麻煩總不會斷,那麼也不必事事皆求全。

    漸漸地朝中有不少大臣陸續上疏陛下,建議應多派我出去歷練,監軍也好,提督稅務也罷。我初始略感驚訝,後來轉念想到,我若長久在內廷卻是不易被拿住什麼錯處,也許外放反而更能讓他們找到機會來攻擊和彈劾我。

    天授五年伊始災難頻發,從元月開始,甘陝大旱幾近顆粒無收,繼而雲貴地震,入夏淮河發生水患。

    陛下終日愁眉不展,「鳳陽府一歲而水患蝗蝻三災疊至,禾稼盡傷,孑遺顛離。周邊官倉米儲備尚足,太倉卻拿不出賑災的銀子!朕該拿什麼安撫那些失了田地房屋的災民!」

    她想到了漕銀,用漕運折糧銀萬兩先來填補賑災所需,然而戶部並言官們紛紛上書反對:漕糧為京儲重計,難以議留。

    「漕糧是供宮裡,勛貴,京師官員所需的,他們自然反對,說的冠冕堂皇,好似為朕的內廷考慮一般!如今拿不出錢來賑濟百姓,難道非要逼朕下罪己詔,他們才滿意麼?」她憤而將奏疏擲於地下,哀嘆道,「元承,朕此刻若是能變出十萬兩銀子來就好了。」

    我心中一慟,罪己詔是君主在朝廷有過錯,國家遭受天災或是政權出於危難之時,頒布的自省和檢討自己所犯過失的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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